《沉嚣之丧家之犬》李行川

12、离魂蛊

　　有了前车之鉴，叶秉烛回房后仅是在榻上打坐，并时刻注意纪荣房间的动静。

　　“咚！——咚！咚！”
　　一慢两快，三更的梆子敲过，没一会儿，叶秉烛听到了纪荣房间里有声响，立即跃身到他窗外查看，只见他油灯也不点，走到房间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位置，手上做着些动作，半晌又仿佛手心托着什么东西一般走回床边，把手塞到了枕头底下，随即僵直在床边一动不动。

　　叶秉烛观他动作僵硬迟钝，不像是在清醒状态，之前也没见他有梦游的症状，没有贸然打扰，静待良久，终于看到纪荣又动了起来，只见他径直出了门又出了客栈，一路向北走，正是何氏陵园和十里坟的方向。

　　罗盘镇面积不小，纪荣一路踉踉跄跄步行，待他走到十里坟时天已经擦亮了。

　　十里坟果然如昨日客栈里那青年所说，有十二个整齐一排新挖的坟坑。

　　纪荣走向一个刚起来刚堆了没多少时日没有碑牌的坟头，跪坐在地上徒手扒土。
　　这里的土是山土，黄泥里夹杂着石砾，他扒得颇为卖力，没几下，叶秉烛就瞧见他指尖冒血了，正犹豫要不要制止他，只听几声鸡鸣传来，纪荣仿若失了力般垂首倒下，若不是叶秉烛反应快扶住了他，少不得要磕一脑门土。

　　叶秉烛拍拍纪荣的脸：“小子，醒醒。”
　　纪荣被拍醒后只觉得自己昨晚仿佛去打群架了，哪哪儿都疼，一睁眼就看见蓝天白云还染着微黄的晨光，侧首便是叶秉烛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和新挖的坟坑，他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想埋了我？”
　　叶秉烛：“……你这话得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要埋你了，还‘又’？”
　　纪荣眨巴眨巴眼回了魂：“对不住我……”
　　话说半截，他猛地拉住了叶秉烛的胳膊：“快快快，帮我看看我脑袋上有没有虫子！蛊虫！红色的！”

　　叶秉烛一听，脸色凝重起来，在他脑袋上扒了半天，除了毛，什么都没看到，一点儿伤口都没有，完全不像被虫子钻过。

　　叶秉烛说完情况，纪荣突然想到自己那神奇的愈合能力，一时之间做不了判断。

　　叶秉烛问他：“你什么时候见了蛊虫？”
　　纪荣将先前所见叙述了一遍，叶秉烛却道：“原来你那些奇怪的举动是做那些事。”
　　又将自己所见说与他。

　　两相一合计，纪荣道：“如果真的是我入住四象楼房间是中了蛊，那么我先前在客栈所见所为、出现在棺材里和今日出现在十里坟都是受蛊虫控制，而且，是在复制那亡故女客的行为。”
　　叶秉烛沉吟道：“我虽然对蛊师不甚了解，游历代国时倒也听过一些传闻，其中之一便是讲有一位蛊师的妻子去世下葬几日后重新归来，但面目全改，只有行为一如既往，蛊师从此闭门谢客。直到那蛊师去世后他‘死而复生’的妻子从家中逃出，世人才知道那妻子竟然是被蛊虫控制的另一位女子，蛊虫仿佛有妻子生前的记忆，并控制那女子仿照妻子往日的言行，根本就没有什么死而复生。后来这蛊虫被称为‘离魂蛊’。但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就是根本没人见过离魂蛊的存在，而且这种蛊是那蛊师去世之后才被人所知，无从考证真假。”
　　纪荣思考片刻，道：“我在客栈房间里所‘看’到的，是女客生前的经历，但我怎么从客栈到了棺材里，又怎么从另一家客栈到了十里坟，这其中经过全然不知，有没有可能……先生，蛊虫是不是分母蛊和子蛊？”
　　叶秉烛道：“一般的蛊可伤人可医病，都是直接作用，但若要控制，那便是高阶的子母蛊，母蛊可控制子蛊的行为，等于持有母蛊的人可控制中了子蛊的人。你是说……”
　　纪荣点头：“没错，我猜测那女客虽然身亡，但她身上的母蛊仍旧活着，那就意味着女客虽然身死，但他死后的经历仍旧被母蛊所记录。假如我中了子蛊，会在一定条件下复制并看见女客生前所见，那么不可见的部分，可能就是母蛊在女客死后所记录的部分。母蛊如今无人操纵，所以我并没有全然失去神智，如同在传闻中蛊师死后逃出的‘妻子’一般，她之所以会逃出，定然也是因为母蛊无人操纵而恢复了一部分神智。”
　　纪荣不禁苦笑：“如果推测正确，我们恐怕要先解决我身上的蛊虫才能离开罗盘镇。”
　　叶秉烛也神色凝重，他道：“听你讲述，你所见的记忆像是子母蛊记忆的倒行。第一日被杀，在棺材里醒来；第二日在客栈里安顿，在十里坟醒来。我之前向四象楼小二打探消息时他说过将人埋在了十里坟，有可能是何家为了避人耳目先让四象楼的人把她安葬在十里坟，转头又挖去了何氏陵园。”

　　如此一来，母蛊和子蛊的记忆时间线倒是对得上。那么要解决纪荣身上子蛊的问题，首先要找到母蛊，可那女客尸体已经被烧了，如果母蛊在她身上，恐怕已经一起被烧死了。

　　“母蛊应当还活着。”叶秉烛道，“子母蛊通常是依附共生的关系，如果母蛊死亡，子蛊应当不再起作用才是。”

　　纪荣在地上坐了半天觉得腿麻，想换个姿势，手一撑到地面便传来了疼痛感，瞧了眼自己破了皮的手指头，突然想到：“我挖的坟是那女客的？如果只是复刻女客的经历，她总不能死后还会给自己挖坟吧？”
　　叶秉烛道：“挖开看看便知。”

　　叶秉烛在四周找了一圈，在那一排新坟坑附近找到个不知谁落下的锹，费了些力气把坟挖开，里面是一口薄棺，打开后棺里仅有一个素色的包裹。

　　纪荣一眼便断定：“这是那个女客的东西，我见过这个包裹。”

　　待叶秉烛把包裹取上来打开，两人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包裹里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张通关令，几根油纸包着的黑色蜡烛，一个空木盒以及几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瓶瓶罐罐。其他银两首饰类贵重物品应该已经被拿走了。
　　通关令上昭示这女客正是从代国而来，名为蒹葭，事由写着探亲。几个瓶瓶罐罐打开，里面皆是奇怪的虫子。

　　“那名为蒹葭的女子当时就是点燃了黑色蜡烛之后才取出了蛊虫放在枕头底下，会不会这蜡烛对蛊虫有什么作用？先生不妨点了看看。”

　　蜡烛一点燃纪荣便闻见了记忆中熟悉又奇特的味道，他问叶秉烛：“先生闻见什么味道了吗？”
　　叶秉烛凑近蜡烛闻了闻，道：“不就是蜡油和棉线的味儿？”
　　纪荣摇摇头：“我闻到的是一种似乎能填满灵魂的味道，飘飘飘然，闻之忘俗。”

　　纪荣暗自叹气，如此看来，自己恐怕是真的中了蛊虫。

　　他道：“先生，如果这蜡烛的味道对蛊虫有很大的吸引力，或者说，这蜡烛所燃之气就是它的食物，倘若母蛊未死，会不会把它吸引过来。”
　　叶秉烛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便等一等，瞧它会不会出现。”

　　两人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到放在一边装着虫子的瓶瓶罐罐被里面的虫子搅动地发出细碎的声音，甚至有几个被冲撞倒了。纪荣把它们扶正又压了几个石子，一抬头就看见一直飞虫迎面扑来，他下意识用手护住脸面，只觉手背一疼，听见叶秉烛喝道：“别动！”
　　纪荣老实没动，透过手指缝隙看见火光一闪，手背灼痛。

　　“抓到了。”叶秉烛道，“果然再厉害的虫子也怕火。”

　　纪荣翻看了一下手背，方才应当是有虫子要钻进皮肤，此刻手背上一道血迹。再看看自己整只手，污泥混着血迹，惨不忍睹。
　　他蹭掉了一点指尖上的泥，果然，指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完，自己又悄悄蹭上了泥盖住。

　　纪荣拿出包裹里原本装子蛊的木盒递给叶秉烛把被他捏了翅膀的深红色小虫装了。

　　母蛊和纪荣见过的子蛊在外形上一致，只是颜色更深，母蛊到手，接下来只需要想办法把子蛊引出来。

　　此刻纪荣却不急了：“反正母蛊已经到手，不如再等等，看今晚我会不会再看到一些关于蛊师蒹葭的记忆。”
　　叶秉烛另有顾虑：“再停留一日，我们就在罗盘镇待了三日，恐怕耀帝的人也要到了。”
　　纪荣道：“我们已经在罗盘镇盘桓两日都没有人追上来，恐怕不是因为耀帝手下的人无能，而是那老儿另有谋划。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是要遇上的。”

　　不知是不是纪荣乌鸦嘴，一回到镇上，就瞧见和抓捕逆臣之子杨祇的告示并排贴着的明日处死荣王手下的布告。

　　纪荣脸上一直有叶秉烛给他化的掩饰妆容，与抓捕告示上的“杨祇”丝毫不像，此时混在人群中读完处决布告冷笑道：“真是换汤不换药。”
　　叶秉烛道：“至少对你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