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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脏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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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试武众人对所指纷纷避让,成百上千道惊愕目光,朝余恒风看来。
徐家有遗,简直闻所未闻,此事已过去十四年,竟能再次被人翻出,众人心底皆是不可置信,可谁都知道,事情从来不会空穴来风,不论事情真假,多少有些热闹的心理了。
而与众人心理不同,萧子真星眉紧蹙,急急推了把身旁的余恒风:
“……快过去,辩解啊!”
“你若不澄清,将军和你都……”萧子真是真的着了急,眼看诸家被人诬陷岂能坐视不理,可余恒风依旧不为所动,萧子真盯着他侧脸大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余恒风狭长的冷寂瞅那离开的背影,眉眼扫过右侧观席上空出的位子,看热闹冲指指点点的众人,以及前方直眸对他的薛祁。
薛祁的凤眼里闪烁着……阴森的算计。
而后竟瞥了眼,重新转回二人身前,对榛仁皇帝俯首道:
“陛下,臣在晋阳时,曾与余恒风打过交道,他年纪与我一般,自遂城洪灾投军,因武艺出众被收编,后来,晋阳之危,已有军功,却甘愿留在诸府,诸将军本就谨慎,若不是认出他是徐家之遗,怎会妄自调动一个投军当自己心腹。”
“再说……年前薛府入侵,当时闯入之人,曾与冉让交手,众所周知冉让乃我父护卫,大齐前十的高手,事后冉让谈及,却说此人武艺比他只高不低,年轻、所练招式诡谲,指上有茧,尤以拇指食指最甚,推测此人平日擅射。”
“但推及当朝,我大齐历来武弱,并无武艺与射箭齐名的高手,这事让冉让思索再三,十分为难,后来忽然有一天,他却跑到我跟前说,他知道是谁了!”
“是谁?”
榛仁帝狐疑。薛祁紧跟道:
“他说,是徐家,徐家有人活着!”
“为何如此猜测?”
“我当时看他言之凿凿,也急急追问此话,才知大齐史上,徐家曾以擅射、武艺,善兵乡野皆闻,只因后来归隐才不为人知,我又问他为何确定,才知,冉让竟与徐家交过手!”
话至此地,人群中的碎语声失控起来。
薛祁挑眼环视四周,身旁榛仁帝脸上也有不解,回想刚才所说的话,才又解释:
“我也是当时才知晓,冉让北上投奔我薛家之前,曾与徐家人有些渊源,之后还为寻找徐家出过力,所以冉让说,年前闯入薛府的人出自徐家!那断不会错。”
“徐……家?!”
榛仁帝幽幽的声线似有琢磨,薛祁点了点头附和,却被身后一股大力推了把,身形忽向前扑去,随之一道谩骂声入耳来:
“这关我大哥何事!薛祁,话不能乱说!”
冲来的萧子真惊到众人,诸经衍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他的愤然不仅打断了薛祁的节奏,更打断了榛仁帝的问话。
“放肆,陛下面前,还不快下去!”诸经衍厉声斥。
“将军!薛祁这是诬陷!”萧子真满胸愤懑,执意不肯,拒不退让。
出言无状已引来榛仁帝侧目,诸经衍还想再斥,只是言语未出,视线溘然射向身后紧随的身影时,凝视住了,那道身影紧停其后:
“陛下,将军,薛公子所言事关恒风,未经允许前来,愿闻其详。”
玄衣高大的余恒风跟来,一时榛仁帝被事件中心涉及的名字所吸引,眼底的不快在回眸见到人时,竟缓缓驱散了,他自头到脚将人细细打量一番,徐徐颔首默许人留下。
诸经衍眼里说不出的晦暗不明,而余恒风挺拔定定站着,并未辩解也不出声。
众人皆看这场闹剧越来越大,不知如何收场。
薛祁此时也有些诧异余恒风的不辩解,他终于等来所有人各就各位,所有铺垫皆已说明,关键之处更是被萧子真一语道破,他竟还能这样忍住不开口?
他倒想看看他能忍多久。
“陛下,”薛祁继续:“臣以上所说,皆为证明徐家有遗,既然余恒风来了,那便证明,余恒风与徐家的关系,这理由也有三。”
“一,论擅射。”
“余恒风投军之时,恰逢晋阳危机,听闻新军比武,他百步神射,以一敌三,崭露头角;”
“晋阳之危,又进凭一己之力射箭攻破大辽敌阵,展露锋芒;”
“不仅如此,夜宴时,朝臣皆已有目共睹他拉起三石弓,因此擅射一事,无人能编纂,与徐家的传言也相符。”
紧接着,抬眼看其他人并无反应,薛祁再说:
“二,再论武艺。”
“早在晋阳,我与余恒风因口角切磋,当时臣身旁所行十来人,皆困不住他,其步伐奇快有目共睹;
“而上巳节太液池边,臣与余恒风、诸宁安巧遇,踩踏一事中,诸家公子也深陷其中,那时余恒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诸宁安从人群中救出,身形奇快引起冉让注意,也是这一次冉让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此为二也。”
诸经衍皱了皱眉,薛祁看过他说:
“三……”,只是出话后忽停了,面有忖度,遂转向榛仁帝:
“陛下,臣说的这第三件事,又要说回,陛下手中这荷包了!”
“你到底费什么话!”萧子真被绕的实在没了耐心,不想让薛祁再诬陷下去,只是刚出声却被诸经衍一眼噤停。
“别急,”薛祁不曾忽略二人神色,笑了笑,随向榛仁帝伸出手:
“陛下,可否将荷包交于臣一用。”
榛仁帝点头,将荷包递了过去,薛祁凤眼细赏手中丝滑光亮的绸缎半响,缓缓道:
“陛下,这荷包之上,不光有诸将军之子名字这一条线索,其实还有,能证明这荷包与徐家有关的东西!”
“别卖关子,能有什么?”萧子真不信。
睨他一眼,薛祁转向众人:“就是……香料!”
“香料?有何不妥?”榛仁帝眸色诧异,荷包的味道他刚刚闻过,似寻常兰花香气清冽,并无不妥。
薛祁却敛起笑,眸色认真低下头来,他双手握住荷包一边一个,使劲一拉,撕拉一声,竟将荷包从中撕裂了。
那荷包之中空空如也,只是当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荷包之内时,薛祁从荷包黄绸缎布料的两道夹层之中,取出一撮枯黄干燥的干花来,而后扬起手来:
“请看,这是一种香料,虽闻起来有一股寻常兰花的芳香馥郁,可这不是兰花,此物为兰花最优品混合栽培,名叫消香!”
“消香在花季之时采下,阴干之后磨成粉末,或直接以干花所用,作为一种早已消亡的追踪之术。”
“追踪之术?”榛仁帝从他手心捏了一小撮,凑近鼻尖再闻。
随后薛祁将其捧到诸经衍面前,也示意他看,而后才回榛仁帝的话:
“陛下,当年冉让追踪徐家,曾沾染此物,他说消香乃徐家培育,闻起来虽寻常,可沾染此物只需一刻钟,身上的气味便在一周之内不可尽消,是徐家独有的追踪之术。”
萧子真一脸狐疑,也凑到跟前拿了些,他只闻了一下便随手又递给余恒风,却被余恒风回档拒绝。
余恒风不凑热闹,而是慢慢蹲下身去,将那被扔到地上的撕裂黄绸收进掌中。
“薛卿有些将朕说糊涂了,武艺、擅射两条听起来倒还有些依据,而最后这消香,朕不知,你如何证明此物与余恒风有关?”
榛仁帝一语道出,所有人心中的关键。
没错,若要证明薛祁对诸家的所有指控,必须先证明此物与余恒风有关,但仅凭一撮小小的干花,根本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何直接联系;
况且若不能给出有力证明,反而令人怀疑,这写有诸宁安名字荷包,是被人专门塞进这罕见干花,看起来更像是栽赃陷害了。
薛祁既是布局之人,哪会想不到这点,只是历经了昨夜,他获知余恒风掌握薛家反叛的证据,已是无路可退,才不得已对其进行压制!
可压制谈何容易!
他既不能主动当众揭露余恒风的红眸,因为当众揭露不仅会引来所有人怀疑,还有可能惹怒余恒风,再也得不到长生花的秘密!
所以进退两难时,忽然想到昨夜……于是借由诸家作赌注,赌余恒风不敢轻举妄动!
赌他,若在众人面前退缩,那他便放过他,可若坚持不退……
薛祁望着余恒风依旧难测深浅的墨眸,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说:
“陛下,臣无法证明它与余恒风的关系……”
众人又掀哗然,薛祁顿了顿,见余恒风仍不为所动,终于决定逼他至最后一步了:
“不过,若给臣一个机会,臣能当场证明。”
“怎么证明?”
不再望那双冷冽非常的墨眸,凤眼遂转向榛仁帝:
“臣请求,当众人之面,让余恒风与冉让比一次,只要冉让确定,他是那晚薛府闯入的人,他是不是徐家之遗,更不言而喻,而若能证明了此事……”
随之又转向诸经衍,深深地鞠了一躬:
“便能证明,诸家与之……的关系!”
诸经衍眸色一紧,盯着薛祁迎来的目光深不可测。
反观薛祁离再起身时浑身放松了,他原以为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怪只怪余恒风始终无动于衷,他今日所作作为,皆是在逼他,在众人舆论之中令其身份昭白天下。
不过这样也好,那便有千千万万的人替代薛家追问长生花下落,薛家坐收渔翁之便即可!
表演完了,接下来也该轮到其他人登场。
只是场中人面面相觑,并无期待之中一人说话,很快,台下的众人按奈不住,纷纷开始猜测起来。
——“你说,这余恒风究竟是不是徐家的人?”
——“事已至此,他是谁,还不是薛祁一句话的事,那冉让是薛祁的人,这薛祁打了一手好算盘,又做裁判又做论断,实在有失公允。”
——“哦,依我看薛祁到没那么多心思,若真像你所说,薛祁何必当众人请示比武?”
——“呸,比武?不就是个过场!”
——“怎么说?”
——“有什么说的,他薛祁不是说这余恒风武艺高强,若真的赢了,怎么着,就证明余恒风是徐家的人了?”
——“好像……不能!”
——“那可不,更何况那可是冉让,余恒风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赢?”
——“所以姓余的小子是输定了?
——“可不,输定了,不仅是输定了,冉让剑下非死即伤,最后非但不能证明他就是徐家的人,还将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打伤,他下半辈子也算是完了!”
——“那依你所说,来来回回,诸家和姓余的是有口难辩了?”
——“那可不,依我看啊,诸家罪名是不是真都不重要,这薛家要借此打压诸府是真,最终还是要看陛下怎么看了……”
……
场侧的评论皆对余恒风不看好,这些话又陆陆续续落至诸经衍耳中。
此时不光站在最里侧诸经衍听见了,场上其他人等自然也都能听见。
可余恒风不推辞也未应答,很快,最终的决定都取决于榛仁帝一声号令。
只是此时渐渐到了中午,一些人站了一早儿早乏了,不由地开始唆使比武起来:
“比!”
不过是大约一分钟的样子,四下角落里守卫的侍卫也受到感染,开始长戟震地,振臂高呼:
“比试!比试!比试!比试!”
场上每人情绪一瞬间被调至高点,就连停歇的鼓声也再次震响,众人屏息凝神,随着节奏渐渐紧绷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台前便瞬息万变。
原本一句话便可结束闹剧的榛仁帝,两手付于身后,他默默转身走回刚刚来的地方,阶梯边。
他的脚步抬起忽迈了出去,踏与空中又停一停,背对着众人,忽然上台,大声道:
“比!宣,冉让!”
此刻就连众人也能想到缘由的闹剧,竟被榛仁帝首肯了。
一时,余恒风墨眸的墨眸终于徐徐抬起,视线里的冷冽霎时凝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