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8章 月华酒 ...

  •   随后老者拉过满头大汗的小九,事无巨细的吩咐道。“小九,快跟你三伯去你家,将你的阿爹先转移到山洞里,能自己带上的草药就先带上。至于其他东西吾让阿有他们帮你拿就是,知道不?到了山洞里就别在乱跑,知道不?”

      老者不放心,连问两次知道不。深怕这鬼灵精的小家伙没了长辈照看会乱来,详细吩咐清楚后才让小九回去,而自己赶忙去组织其他族人往村内后山避难。半山腰有他们挖出的山洞,洞内很大,足以容下全部的族民和族中的牲畜,其本设施也算一应俱全。

      老者的父辈们为了避过东蛰风这样的灾害,选址在半山腰挖设的山洞,耗费了几代人才完成今日的规模。洞内干燥通风,用来保存丰收之年多余的作物和一些杂物,山洞深处还有活水泉眼。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这泉眼也不能随便露出,以防他族。

      想不到的是,老者有生之年还会再进去避难,真是世事难料。

      安静祥和的村落因为东蛰风的提前到来变得像煮沸的一锅粥,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老铁避开忙乱的村民,跟着小九去他家,顺便看望烛擎。

      小九虽年幼,因为丧母而比同辈成熟,都不用多教就知道什么需要收拾,什么不需要。回家倒腾片刻,东西就全部收拾好。打包好背在背上,还在柴房拖出久不用的担架。在前来帮忙的三伯之助下,将父亲放在担架上,将屋里仅有的床被全部盖在父亲身上。

      刚忙完出到屋外,灰蓝的天幕就完全变了样,全成诡异不详血粉和耀眼的亮紫色。掺和在两者之间的,是天幕颜色少见的亮白,将整个天宇变得好似末日降临一般。那诡异的颜色是小九生平第一次所见,心肝不由紧缩微颤。

      跟随村内的族民往村中后山行去,此时不止开始变了天,连风也开始变得不善起来。迎面而来的风开始变得锋利,耳边渐渐充斥着呼呼的风声。还没走出几步,风中就开始夹带雨滴。哔哩吧啦打在脸上,开始密集的雨势打得嫩生的脸颊直生疼。

      小九哎呀一声,将头压低,避开那由小变大的雨滴。同时还忙着伸出手扶好爹亲的担架,减轻三伯和族民的负担。一直跟着的老铁不做声的走到小九父子身边,伸开一边的羽翼,挡住那渐大的雨势。成年的鸤鸠本就高大,这一遮比雨伞还好用。

      不等小九道谢,淋雨的老铁哼了一声,“别谢浪费时间,看这雨势,搞不好会有冰雹……”

      非是老铁多想,而是这雨还没下多久就开始变得刺骨冰寒,搞不好不光是暴雨而已。谁知说好不灵,讲坏一说就灵,渐大的雨势中还真正开始下起冰雹。哔哔叭叭的就开始落,吓得这一批人赶紧跑起来,小九一边跑一边抱怨。

      “都怪你!说冰雹冰雹就来了!”

      “管吾屁事!又不是吾管下冰……”

      谁知一行人跑没几步,夹着冰雹的暴雨天就开始打起雷来,轰隆一声炸雷打起。雪亮的雷光和轰隆雷声吓得老铁急忙禁声,一行人跑得更快。风势雨势也变得更大,就连面前的路都开始变得迷蒙起来。

      这破天气,不光打雷下雨落冰雹,竟然还起雾!

      要鸟命啦!老铁低低咒骂一声,这天象,怕不是哪里出了妖孽吧!

      骂归骂,一行人还是急赶慢赶的往山上跑,好在,小九他们是最后一批。刚刚进入山洞没多久,外面的天气就彻底变了。云雨越发低垂,狂风大作,闷雷阵阵,电闪雷鸣。庞大的乌云糅杂在瑰丽的流红曳紫的天空中,加上电闪雷鸣,一片末日之象。

      最后的人群刚进洞中没多久,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整座山都在摇晃。小九将身上蓑衣取下,跟着三伯进去安置父亲。老铁站在避风处,使了劲的抖动身上的羽毛,将雨水甩掉。甩了片刻,终于甩得差不多的时候,进去的小九又出来了。

      看着出来的小孩,躲在避风口的老铁眯眼,这小子怎么又把蓑衣穿上去,而且出来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这小鬼,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对他算是有几分了解,这般想着。老铁把自己往阴影里缩了缩,决定当做没看见。

      谁知它刚闭眼没多久,腿上的毛被扯了扯。老铁眼珠一转,没有理会。谁知那小鬼越揪越起劲,看架势,它要是不理他,这小鬼非得把它的腿毛薅秃不可。

      老铁一睁眼,猛的张开翅膀,装腔作势的高声啼叫,做出一副要捕猎的样子。希望吓吓这小鬼,谁知道,被老铁突来之举吓到的小鬼面上表情一滞,圆鼓鼓的脸蛋一拉。竟然狠心把它腿上的羽毛给拔了,还恶人先告状。

      “叫你吓唬吾!哼!”

      疼得直骂小鬼的老铁也是气呼呼的,没好气的问。“鬼鬼祟祟的,吾才想问汝,又想做什么?”

      穿着不合身量的蓑衣,孩子的神情难得严肃,左右一看。很好,没有大人,大人都在山洞里安排,没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真要做什么,也只能趁现在,一旦错过,就没有机会了。这般思考过,终于下定决心的小九狠狠点头。

      小九踮起脚尖,朝比大人还高的鸤鸠招手,示意它蹲下来。

      不明所以的老铁看着小鬼头神神秘秘的模样,将信将疑的蹲下比成年人还要高的体型。顺便将老长的脖子弯下,凑过去,方便听着小鬼有何算盘。

      小九微微踮起脚,在鸤鸠耳边细语,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谁知话还没说完,那冒失的鸤鸠就吓得毛都炸了起来。

      “汝讲虾米?!汝这是去送死!吾不同意!打死也不!”

      被小鬼一席话吓得炸毛的老铁连话都说不利索,将头要得跟拨浪鼓似的,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同意。鸤鸠动静太大,同样让密谋的孩童受到惊吓。深怕自己被其他大人注意到,一旦如此,他的计划就会遭到反对,一切都无法继续进行。

      有些慌神的孩童一跳老高,抱住鸤鸠细长有力的脖子,还要腾出手去捂那喋喋不休的鸟嘴。还要分神阻止它,宽大的蓑衣在此刻变得十分碍事,让他无法好好抱住老铁的脖子。即便如此,小九也压低声音,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先小声点!你若也不帮吾,爹亲就真正没救了!”

      “哇!”吓得发出蛙叫声的鸤鸠急忙收声敛音,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眼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冤家。“吾若真正帮汝,汝的老爹会将吾做成烤/鸟!而且还是不放盐那种!”

      “你不帮可以,只要有别的方式救爹亲,吾就不冒险。”小九不死心,仍在继续劝导脑子不太灵光的鸤鸠。“你若没有别的方法,那就听吾的!”

      “……呃,这、吾没办法,但是,小九,汝听吾说……”

      说实在话,它还真的没办法救烛擎。但小九是烛擎独子,它更不能放小九去天邈城那个狼窝。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狼窝,有多少人为‘天婴’上天邈城挑战那至高无上的权威,就有多少人连尸骸都不剩。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连收埋的人都没有。

      老铁无奈,只得细心劝导,打定主意不能带这无知的小鬼去冒险。

      “你先听吾说……”

      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说服老铁,尽管知道时间紧迫的小九也只能放缓步调。耐心设圈套套路老铁,虽然明知这很不厚道,但为了爹亲,他还是这样做了。

      结果如何?可想而知。这小鬼倔强起来,真是十头牛的拉不回来,偏生它脑袋还不够灵光。在这小鬼的机灵面前,只剩送的份。当鸤鸠冒着被雷劈死的危险,在暴雨中振翅起飞的时候。迎着风雨,突然间泪流难免。

      它被驴了……

      一只活了上百年,明明都成了精的鸟,竟然还是被一个小孩给忽悠了!

      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飞行的老铁:…QAQ…吾不甘心啊!

      ……………………

      而远在死海边界,幽刑林,即便离得如此之远,亦受那极端天气的影响。云雨至,闷雷阵,电舞银蛇之际,氤氲已久的薄雨终于落下。淅淅沥沥中浇灌着这片世外的喧嚣之地,难得的,在薄雨淋漓淅沥声中,喧闹暗藏杀机的幽刑林,竟难得安静。

      林中深处独有的紫藤古老,横卧虬曲,占了一方之地。薄雾烟紫的花序锦簇,点缀在浓翠的绿叶中,在烟雨迷离的暗林中,瑰丽,梦幻,不似真实。以此为据点,设下一方封印隔绝,在喧嚣中独辟蹊径,开出一方桃源天地。

      仅是一线之隔,幽暗的刑林与里面的相比,恍若隔世。

      封印中,是人世常见的世外桃源仙境,无一不是名花盛树。满园花草繁茂,全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丽景致。在烟雨中,静默、妍丽,似是一副精心描绘多年方成的画卷。每一处景致都能见到精心打理的细致与耐心,数百年的打理,一草一石累积而成。

      亦如此境主人的心意,细致、又格外小心翼翼。

      而封印外,是魔世常见的魔障遍地,毒虫猛兽,草障陷阱,处处致命。

      而封印中的世外桃源,自人世移栽而来的花草树木,乃至一瓦一石具是受到格外关照。以举世罕有的旭阳石代替日轮,至于阵眼代替太阳照射,模仿人世日落月升。数百年精心打理,使得那些娇弱的人世植物,得以在魔障遍地的魔世欣欣向荣。

      姹紫嫣红的花树繁茂,繁花落处,碧草芳菲。所有花树中当属居中阵眼之地,月华之乡移栽而来的月华树最为霁美。梦幻般色薄而华贵的群花簇立,花瓣别有微微珠光,盈盈迤逦。宛如月华裁成,当真不负月华之名。

      沥沥淡雾薄雨下,月华树纷纷飘零,落花缤纷。

      月华树下立有一座石碑,茕茕孑立。

      放眼所看,满园春色茂,独留石碑形影吊,寄风诉思量。淋漓雨势打湿孑立的石碑,水滴落下,拂过石碑上所刻的字。恍若吊祭的离人泪,诉尽离愁。

      石碑上所刻却非墓志铭,亦非衣冠冢,而是此生全部。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将石碑刻满,也在心口刻满了遗憾。

      在落花随雨飘落之际,有轻浅的脚步随风雨而来。散下未曾打理的黑发在雨势中沾湿,披在身上,浸透一身的湿冷。面上滑下的雨水,轻,划过眼睑时却轻的重逾千斤。分花拂柳而来人,携着一壶开封的酒。踏着满园春色而来,却在石碑前三丈停下。

      石碑前的地上插有四口兵器,皆为不凡神兵。随着原本主人的消逝,神兵萧索,沉默不语。在此方天地,见证时光的无情流逝,也见证,生者遗恨。

      一口见证异度魔界兴衰没落的银枪邪刃,一口见证战神沙场无敌的天炎斩风月。一口见证为救挚友却必须斩断友情的葬日刀,一口最后见证真我的涅槃剑。

      这四口兵器以其石碑上所刻,便是全部。

      “吾毕生三憾,一者: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

      你与九祸一生,皆不曾为自己活过……

      从出生到死,无一是可以自由做主的,皆被身份责任束缚。至死都是身不由己……而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数百年的时光弹指便过。过往恩怨也如灯灭……

      你与九祸,该在吾不知的天之一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得以携手白头、共守静好岁月,现在也该是子孙满堂,一生安乐。

      来者饮了一口壶中酒,随即倾倒酒壶,在地上倒下吊唁的酒。

      “吾有憾,二者:天伦梦断……”

      异度魔界征伐一生,以为是证明自我的荣耀,可谁又知,以一生荣耀为荣,却只是六天之神肃清人世污秽的棋子。用完便弃,何曾有过半分犹豫?

      那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六天武神,又怎能体会天伦梦碎的至慟至悲?那神若有情,天降罚,毁鬼族禁地时何以无动于衷?

      又何以……万里狂沙最终战,逼得亲子自伐?以阻神祸……

      醇厚冰冷的月华酒灌入口中,满心酸涩却是无论如何也难掩过……再倾倒,一口薄酒入土,独留活着人,带着毕生都无法忘怀的憾恨度日,至今难以解脱。

      “吾有憾,三者:挚友难全……”

      挚友难全,说的,又岂止是那多情王者难以圆满的一生。天之见证,见证一腔真心不悔,可天……又何曾有过片刻怜悯?

      挚友难全……独留天邈峰上孤坟一座。

      自己……何尝不是挚友难全?万里狂沙,为阻灭世武神再降人世,挚友甘愿引颈就戮。自己徒手、无能为力,睁眼所见,银光只一瞬……

      难言的悲恸却留了一生,至今难以忘怀,独留生者悲哭。

      天际远远转来的闷雷声,敲在天际,响在心头。淋在面上的雨冲淡了眼角的泪,就连口中的酒,味道都似乎淡了许多。再倾酒,来者轻语,恍惚似怕惊了那场梦一般。

      “吾依约而来,……来看望你们……”

      倾尽壶中美酒,将空壶安置一旁,听着闷雷响,以其雨水敲打在空壶上的声。来者在石碑前席地而坐,随意,却又小心翼翼。开了手上的另一壶酒,边饮边述。

      “吾非有意失约,而是修炼正值关头,出了差错,不得不闭关一些时日。……非是故意,望诸位……勿介怀,”

      饮下烈酒,淋雨的苍白面容染上一丝瑰丽的薄红,让苍白似鬼的人有了些许活气。烈酒入喉,烧了一路,烧红了脸,烧热了身,却独独烧不热……凉下的指尖。

      “……吾愿自罚,以酒谢罪……”

      恍惚轻语,好似面前不是一座冷冰冰的石碑,而是曾经生死与共,无话不谈的至亲好友。来者轻声低语,道尽这段时间所历,浑然不觉此举有何不对。绵长平和的叨述声中,雨水敲打空壶的声音,清脆,又清晰。

      一滴一滴,敲在耳中,响在心口。

      娓娓道述声中,迎来另一个窸窣的脚步声。敛了一身武息,连脚步都刻意放缓,似是怀着同样的心情,不愿惊扰此地的宁静。

      来者一身落拓,布衣发白陈旧却浆洗干爽,腰后别有一口洗尽铅华呈素姿的宝剑。纵使旧布缠裹剑身,难窥半分真容,亦是难掩其剑风华,绝世独立。剑者一头华发斑白,乱发半撒,仅以一条布绳扎住。缀了一根剑穗,聊表装点,简洁至极。

      落拓剑者五官俊朗端正,剑眉低敛,好似怀着说不尽的愁苦。眼角细纹道尽一生风霜刻骨,阖眼之间别有傲气不羁。就连脸上的胡须也只是草草修理,没有精心修理过的胡子拉渣,在来者脸上留下岁月不饶人的痕迹。

      手持娟伞而来的落拓剑者沉默不语,踏着这场淋漓薄雨。站在来者身后,为吊唁的人撑起一方无雨的世界。

      “阴雨伤身,你还有伤在身,需注意。”

      知身后何人,吊唁的人无语,只是一口接一口的饮下烈酒。

      落拓剑者倾伞相护,任由薄雨淋湿后背,察觉到吊唁着浮动的情绪。剑者阖眼,低沉的声音,是看透世情后的沉稳、寥落。

      “重吗?”

      一口烈酒顿下,耳边只闻雨水淋漓滴落之声,她开口。

      声音沉,再沉,更沉,沉得好似梦呓。

      “很重……”

      “那为何、不放下?”

      “放下?”

      她轻语,伸出手,其中一口兵器尽在咫尺。手只要再伸出毫厘,她就能触碰到。然而却是这毫厘之距,让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仿佛手之欲触不是仅存能握之物,而是溃烂至今都无法痊愈的伤口。但手仅是缩了一下,又伸了过去。

      指尖所触,是兵器冰冷的温度,入手,便是沉甸甸的重量。

      “……都放下了,吾还能、剩下什么……”

      又还有谁,能记得住他们……

      在这不属于苦境的魔世,能记住他们的,只有她,也只有她……

      “为何不放?”剑者轻叹,再问。

      “因为吾还在。”

      一声轻语,因为吾还在。因为她活着,独她活着。只要还有人在,那段记忆,那段人生,那段过往,就还在。人还在的人生,如何放?怎样放?只有最后的人也一并死了,才能做到真正的尘归尘,土归土。

      剑者无语,抬头凝视眼前石碑,石碑上所刻之字,非是魔世文字。他虽不懂所刻为何,却能懂,上面刻的,是殊音的全部。

      她人生前半生的全部……

      但不该成为她人生后半生的全部。

      剑者问,“石碑上所刻,是什么?”

      “吾之全部……”

      “殊音,石碑上所刻,”剑者直唤吊唁者名姓,低声道,“是你前半生的全部,而非后半生的全部。”

      “……”

      言犹在耳,目之所及,是遥不可及的过去,更是无法预期的未来。曾经,圣域之中,一身白衣法相慈悲的佛者也曾对她说过相同的话。却不知,人的全部,割开了,又怎能称之为全部。殊音不语,只是将口中的酒咽下,听着耳边雨声沥沥,雷声低鸣。

      堪不破,便是迷障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8章 月华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