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月影》深海幽灵

10、齿轮转动

　　双目被黑色领带遮盖，微红的鼻尖，苍白的皮肤，被迫仰头时下颌连接脖颈处流畅的弧度。

　　对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叶骞久久不能忘怀。

　　更让人难以忘记的是，那时夏知鹤的情绪，把灯光明亮的酒店都渲染出了地下室的阴森和恐怖。

　　堕落后的天使放弃抗争的瞬间所展现的绝望。绝望过后随即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那一瞬间，就坠入夏知鹤所制造的“场”里，一切自然而然地发展。

　　“要利用对方的反应，引爆自己身体里的炸弹。所以不仅要关注自身，还要擅于利用对方给你制造的突破口。”

　　走出角色恢复本性的夏知鹤如是说。

　　“外卖到了，大家自己来取啊！”统筹小妹拿着小喇叭喊着，清脆的声音传遍了剧组的每一个角落。叶骞走过去取了一盒，坐在化妆镜前，扒拉两口饭，看一眼剧本，再扒拉两口饭，再看一眼剧本，渐渐地演变成了，把盒饭放在一边，在小本子上划写。

　　周浣在他身旁坐下，打开自己的减肥餐，里面是一水的水煮西蓝花，水煮鸡胸肉，水煮鸡蛋白，白白的，绿绿的，没有一点辣椒，感觉味道要淡出鸟来了，周浣看了看叶骞盒饭里的大鸡腿，对比之下，她更是没有食欲了。她便把减肥餐暂时放在了一边，和叶骞搭讪道，“叶骞，你受什么刺激了，不打游戏下饭了？”

　　叶骞埋头答道，“嗯，再打游戏下饭要失业了”

　　“那你在干嘛？”周浣凑了过去，“喔，写人物小传啊，夏知鹤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叶骞停下了笔。

　　“怎么说，这方法就很夏知鹤。”周浣坐回自己的位置，夹起一颗花椰菜，嫌弃地看了一眼，塞进了嘴里。

　　“但是，写了那么多，我还是觉得很难把握江离黑化……”

　　“确实，江离这个角色有点特殊。不过黑化的本质其实不就是积累愤怒以不正确的方式爆发吗……但……”，周浣停顿了一下，“平时好像还真没见你发过脾气……你不会生气的吗？”

　　“当然会啊……”叶骞说。前两天晚上才冲夏知鹤大喊大叫来着。

　　“是吗？你平时心情不好是怎么解决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叶骞回想了一下自己心情低落的时候都在做什么，“打游戏、看电影或者睡觉……”

　　“果然是负面情绪内部消化的类型”，周浣露出如我所料的表情。

　　“很正常吧，要不然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很多好吗，逛街啊，找朋友聊天啊，K歌啊……”

　　“但是心情不好的话比较喜欢一个人呆着”

　　“每个人都不一样吧，只要方法有用就好。总之最重要的是敞开心，和自己的阴暗面对话，调动自己的情绪，再用江离的方式释放阴暗面。对了，我给你推几部电影吧，你可以借鉴一下里面的表演方式。”

　　“周浣没发现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啊”

　　“咦，我的善良和美貌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用不着你发现。”

　　“好自恋喔……”

　　“滚。”

　　两人又聊了几句，之后周浣就跑去向经济人控诉减肥餐的寡淡，并强烈要求添加一样带辣椒的菜。

　　叶骞打了个哈欠，早上跟着夏知鹤去跑步，起得太早了，导致他现在有点昏昏沉沉的。他迅速地把剩余的盒饭解决掉，站了半个小时，才在旁边的摇椅上躺下，将剧本盖在自己的脑袋上。

　　没到真正开拍，就很难放下心来。努力，真的会有结果吗？

　　但是，从夏知鹤房间里走出的那刻开始，从跟着夏知鹤开始跑步开始，他的心境确实有发生改变。

　　早上星星和月亮还没消失就顶着鸟窝洗漱，对着镜子反复训练面部肌肉，喜怒哀乐，情绪的浓烈程度从负数到N，从正向传达意义到反讽，眼神从心如死灰的空洞到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咬着筷子念台词，练绕口令，咬肌酸痛。

　　闹铃响起，推开门，就能看见穿着运动服的夏知鹤做着热身运动等着他。

　　休息的时间和夏知鹤或者周浣还有剧组的老前辈对戏，从不同的人那里获得不同的建议，怎么样做出反应才会更传神，更有趣，更令人耳目一新。

　　被卡N次，按照导演的要求反复调整情绪、动作、表情。和导演讨论江离的行为逻辑。

　　睡前敲响夏知鹤房间的门，数5秒，“咔哒”一声，可以从门隙里看到抱着小盒子的夏知鹤，和他聊聊疑惑的地方，或者干脆闲聊。有时候夏知鹤出席别的活动去了不在，有时候夏知鹤睡着了，徒留叶骞在门口瑟瑟发抖。

　　生锈的齿轮咔哒咔哒开始转动。空虚的日子也因为这些细小的努力变得有意义起来。仿佛又回到了练习生的时期，沿着那条看不见终点的道路，满怀着希望。

　　然后，江离的重头戏来了。

　　江离生活在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里。他的父亲好赌，而且酗酒，每次喝完酒后，必然对他母亲拳打脚踢，江离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逃避恐怖的场面，终于有一次，他的父亲失手杀死了他的母亲。

　　是邻居报的警。那时候江离母亲的尸体开始腐烂，而江离在自己的房间里饿晕了过去。报警的邻居，就是鹿萌的父母，他们见江离可怜，就把江离收留在自己家里，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

　　江离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被这个家庭的善意和温暖包裹，他感激这对夫妇，被那个叫鹿萌的女孩温柔对待，他渐渐对她萌生了好感。按理来说他应该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好好生活。

　　可他儿时的经历像一块刻在他灵魂上的烙印，令他痛苦，也令他性格扭曲——江离人格分裂。

　　他的第一重人格是羞怯的大男孩，但他的第二重性格，却是占有欲非常强的杀人魔。

　　如果他感觉到自己稳定的生活状态受到威胁，那么他的第二重人格就会苏醒。

　　按下这个开关的人，是在上大学时走入他们生活的郑越凌，也就是鹿萌的男朋友。

　　郑凌越的出现，等同于将鹿萌从江离身边夺走了，也转移鹿萌的父母对江离的关心，这在江离看来，就是一种背叛。江离的情绪稳定锚开始松动，于是，他的第二重人格通过间接的方式，谋杀了鹿萌的父母。而他的第一人格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之后，因为懦弱，选择了逃避，他的第二人格便占了上风，并在目睹郑越凌和鹿萌在楼下吻别时，对郑越凌起了杀心。

　　这就是江离黑化的始末。

　　一场戏演完，叶骞有非常严重的脱力感，好像整个人被掏空。

　　他走到监视器边看了看，询问导演自己表现得怎么样。

　　宋导就说了一句，“还凑合”，就转头去干别的事情了。叶骞心里的大石头才总算落了下来。

　　*
　　“我不用失业啦！万岁！”

　　叶骞重重地落在沙发上，正好压到小盒子的尾巴，把正在理毛的小盒子吓得猫都倒竖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挠了叶骞一爪子。夏知鹤便见证了一场生动形象的乐极生悲。

　　“别动”，夏知鹤握住叶骞受伤的那只手，“挠破了皮，没出血”。

　　叶骞感受到手心的温度，脸颊莫名开始升温，他将手抽了出来，说，“我先去用肥皂洗一下手”

　　夏知鹤倒没觉得哪里奇怪，“嗯，在洗手台，应该和你那放的位置一样”

　　叶骞洗完手回来后，夏知鹤拿着酒精坐在沙发上，叶骞朝他走了过去。

　　“手，伸出来”

　　叶骞乖乖地伸了出去，夏知鹤便托着他的手开始给他涂酒精，说，“明天最好还是去打一针狂犬疫苗吧”。

　　“还好明天我不用出场”，叶骞答道，然后鬼使神差地回握住了夏知鹤的手，说了句，“谢谢你，知鹤”。

　　夏知鹤的手不明显地颤了一下，叶骞迅速地将手缩了回来。

　　“没什么，你演不好的话，不管是延长拍摄时间还是换个演员重拍对我都没好处”，夏知鹤慢条斯理地将酒精收进了医药箱。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弟了，要上刀山下火海吩咐一声，随叫随到！”叶骞单手猛地锤了一下自己胸脯。

　　“用不着——时间不早了，回你房间吧，我要休息了”

　　“啊？感觉还没呆多久……”叶骞有些失落地说。

　　夏知鹤径直为他打开了房门，“慢走不送”

　　“好吧……那明天见！”叶骞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夏知鹤挥了挥手。

　　“主人，接电话了。主人，接电话了……”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叶骞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一看，是大半年没有搭理过他的经纪人。

　　叶骞接起，“喂，蔡姐，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