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日》绮白

4、第 4 章

　　范：
　　送走了客人，已时近正午。我吩咐人准备午饭，转身径往竹外一枝轩。子归已独往别处去了，只骆小姐一人，尤在游廊上望水发呆。
　　我上前，叫一声。骆小姐，时辰不早，可否赏光在敝府上吃午饭。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如梦如幻的光，见了我，立刻清醒。
　　她说，范先生，我果然是见过你的，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就是刚才，那个小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在她身边坐下，示意她稍安。
　　骆小姐从哪里来？
　　上海。怎么？
　　不，我问的是，时间。现今，是光绪二十六年。
　　不可能。她站起来。如今明明是民国二年。
　　她盯着我的眼睛，想从那里看出欺骗来，我定定地回望，渐渐，她自心虚了起来。
　　明明，是民国二年，她坐回去，喃喃自语。
　　骆小姐年幼时的模样，真是何等惹人疼爱。我看着她，我可以抚摩幼时的她的头顶，柔软得象只小猫，我却不能冒犯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的骆小姐。
　　难怪着院子与小时所见一样。我道是主人有心修得好，却原来它本就是我小时所见的那一个。她将手指屈起，轻叩栏杆，她自己不觉，那正是子归的习惯。她边叩边蹙眉，平白无故怎么能幻出十三年前的印象，若说是幻又差了些，儿时的记忆与如今的见闻两相印证，那个粉嘟嘟的小囡就是我，我就是她，她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她。这是什么道理，我真的不懂，还请先生教我。
　　我也不再兜兜转转，径直说出见解。
　　假设时间是面筛子。我说，这光绪二十六年的四月十四便正在这筛子的筛眼之中，将漏未漏之际。若有人精力不逮，元神虚弱，负荷不起时间之重，则十分容易躲过筛眼的筛选，塌陷入过去的时日。反之，若有人元神健旺，则有逆流而上之能，可以到自己还未经历的将来一游。一个向前一个往后，却落在同一个地方，可知时间不是虚无的，它如起伏的山峦，有高峰亦有谷地。而骆小姐你此时，正是落到了这个谷地之中。
　　那我岂不是被困在这里？无法回去？她说，睁大了眼睛甚是惶急。
　　不，不，骆小姐的这种回溯只是一种波动，只是一时而非长久。当这一日过去，自那筛眼之中漏尽，这种波动就会平息，任何脱轨的东西，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要一日，就可回去，所以骆小姐不必担忧。
　　这套理论听来总还是玄虚，尽管骆小姐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且又见过世面的女子，要她一下子便接受了也有些强人所难。她低头不语，思忖良久，才象是信了，缓缓说道，
　　原只在《聊斋志异》中才见有此般妙事，以为笑谈，如今亲历，方才信了。先生见解不凡，果然渊博。
　　我转过身，轻叹一声，我已在此等候十三年，以十三年的光阴，思考这些。以求趋吉避凶，如何能不通达。
　　忽然背后骆小姐惊呼一声，光绪二十六年，四月十四，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