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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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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
(光绪二十六年,四月)十四晚,苏州阔头巷衢园不戒于火,水龙望见园内四处皆起火光,踊跃赴救,约历点余钟,祝融氏始返旆,而园焚去大半矣。园主葬身火窟。(《申报》 )
因早已起意复园,也就多留意了关于衢园的消息,也曾去图书馆查阅资料。翻到过十三年前的报纸,那则报道了衢园失火的旧闻,过目成诵,烂熟于心。
我将这则报道背给主人听,而他表情平静无澜,但坐不语。
请先生千万火烛小心,今夜但能不掌灯就不要动火,否则真的应验了……
他说,你可知天机不可泄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先生……我还欲言,他已站起身来,叩栏而笑。
他说,我知道了,多谢骆小姐好意,范某自会小心。
正觉局面有些僵持,就听子归人未至声先到,范先生,这月到风来亭,可是取唐代韩愈“晚色将秋至,长风送月来”之意?
正是。刘先生好眼力。
范先生客气,叫我子归既可——这亭临池西向,有粉墙若屏,正撷此景精华,风月为我所有矣。子归做出意气风发状,逗得我与主人禁不住宛然,胸中烦闷一扫而空。可当我停下来,偷眼瞥见主人眼里的寂寞,心里隐隐痛起来。
午后,子归自告奋勇,带我接着游园。他已先将我未到过的景致看过一遍,讲解起来振振有辞,滔滔不绝,哪怕是园主人在此,也未必有他能说会道。
四月桃花花事将了,最后的繁华,开得如霞似锦,适合远观。梨花刚绽,小小白白,在风里摇曳着,一瓣又一瓣飘坠,适合近赏。
想到今夜乃主人命之所系,好花好景都成了喧嚣的背景,不入眼来。
子归见我心不在焉,另有所思的样子,不免要追问,耐不过,我就一点一点向他讲我的来历,权作是在讲个离奇的故事。
原以为他听罢会嗤之一笑,不料他沉默半晌,然后道,你真是由民国二年而来?现今,真是光绪二十六年?
没错,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子归接下来的话也惊世骇俗起来,他说,我离开宁波时,一直以为,我还在光绪十三年。骆小姐,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我为何要骗你?我有些不快。
他突然拉起我,一直向着来路折回去,我被他紧紧拉着,又跟不上,险些绊倒。我叫,刘先生,刘先生?
他顾不得说话,越跑越快,一路飞奔将我拖至大厅万卷堂前,他迫不及待地进去找着什么。
就是这个,我临来时,买了份报纸,边走边看,入了园子后,搁在这里了。他自梨花木茶几上取过报纸,自己先行扫一眼,仿佛确认了什么,松了口气,又递给我。
骆小姐请看。这日期。
我接过,匆匆一眼,瞥见那日期,不由地又再仔细看一遍,没错,竟然是光绪十三年四月十四。报纸确是崭崭新的,而非旧物。
我抬头,子归的眼睛望定我,等着我解释。我脑中迅速将一切可疑之处考虑一便,然后道,我所见到的那个小囡令我确信无疑自己正是见到了儿时的云衢。是的,既然我能接受自己回到了过去,自然也可以相信有人来自过去。不稀奇,闯入这光绪二十六年的,本不该止我一人硕果仅存。进园子的时候,我打了一个愣神,一阵恍惚。而其实自己并不知道,时间是在何处改变的。按照主人说法,若有人元神健旺,则有逆流而上之能,可以到自己还未经历的将来一游。也可能刘先生也是于不只不觉中,来到这里的。
子归背手,在方砖地面上踱步,他说,诚如范先生所言,有缘才得一聚,不容易。但刘某仍无法接受骆小姐的说法。子不语乱力神怪,现今应是光绪十三年。
我轻叹一声,若不肯相信,全当我说笑也可,我等皆是过客,都不得长留。
黄昏掌灯时分,园子里一片寂寥。主人吩咐下园中禁火一夜。
走到园子西南角时,闻得零零落落的古琴之音。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只是有人在那里拨弄,多情却被无情恼。
琴室庭中,南面墙壁是气势峥嵘的嵌壁山,室为歇山式半亭。面对青峰,焚一炉香,弹一曲“高山流水”实为操琴之佳处。
为琴音的悲凄所感,潸然泪下。子归笑我善感,举袖拂拭,直至他的袖子被我哭湿一大片。他实在不懂我因何要哭,我也不懂。
月升起来,清朗无比。
梨花花瓣纷纷洒洒,落了我们一肩。时间就如此奢侈地大喇喇在我眼皮底下走过。濯缨水阁、云岗、引静桥、小山丛桂轩、蹈和馆,附近的建筑皆笼在皎皎月华下,一片太平之象。
我听着琴室中的琴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我的手不知何时放进子归的手心,等我发现欲抽手,他反而握得紧了些。
但愿今夜园中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