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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腊月三十凌晨,逆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上苍山派,一场鏖战,至天边第一缕日光冲破黎明之时,苍山派灭。
      此后,稍作休整的逆宫众人奔赴天剑门。
      黄昏时分,天剑门灭。
      逆宫没有对两宗门的底层弟子动手,只是进行了驱逐。高层散架,弟子星流云散,便已意味着宗门毁灭。
      与此同时,各宗门已从措手不及中回过神来,向赤霄宗聚集。
      君不寂执剑立于天剑山上,容色苍白,长衣深红,脸侧溅了鲜血,显得冰冷而妖异。
      流光剑经历两场杀戮,剑锋却依然澄明清亮,不沾血污——不愧是被正道称为噬魂魔剑的上古名剑。
      他沉默伫立,耳边又回响起那个安静沉默的小姑娘的声音,清澈干净,不急不缓:“哥哥,不要杀人了,好不好?”
      “可是浸月,你放过他们,他们却不会放过逆宫这样的魔道之首。”
      “可你们,也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们没有做过,可是,逆宫的前辈,还有魔道上的其他宗门,做过。”
      “那,我和哥哥做个约定,你们若是抓到了人,要查清楚,他们是不是好人,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没有,就放了他们,就当是为自己积德,好不好?”
      “……”
      “还有啊,哥哥那把剑,连灵魂一并吞噬,斩尽杀绝,我总觉得不祥,你不要用它滥杀无辜,好么?”
      “……好。”
      那是浸月八岁时的事情了。
      从此,流光剑被他勒令不碰无辜生魂,只吞噬厉鬼怨灵。
      逆宫中人皆不为正道所容,大多心性偏激嗜杀,愤世嫉俗。她却好像生来便带着佛性,始终温柔坚定,即使是方出生便被遗弃,也从未对这世界心怀怨愤,以至于逆宫的那帮杀胚,见了她,心底也会柔软下来。
      逆宫早有不准滥杀无辜的铁规,一群杀胚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不适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总是隔三差五要闹腾那么一阵子发泄精力。可自从江浸月来了,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了守护她这件事上。
      那个安静而温柔的小姑娘,是逆宫上下所有人一心护卫的净土。
      可是……
      君不寂心底疼得麻木,漠然地想,那个从他捡到她开始,便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的小姑娘,没了。
      他垂下眼,指尖抚过流光剑剑锋,不知疼痛似的,所过之处剑气肆虐,一片殷红。流光饮了主人鲜血,好似十分兴奋,剑鸣声声。
      八年来的第一次,流光剑大开杀戒,吞噬生魂,满饮鲜血。
      对不起,浸月,哥哥食言了。
      他轻轻拭去指尖血迹,目光空旷而冰冷地遥望赤霄宗的方向。
      最不可饶恕的,才更要放在最后,不是么?

      次日,逆宫对赤霄宗发起攻击。
      两日之内接连攻击三个宗门,其中两个高层已经全灭,仅剩底层弟子,基本算是彻底散架。这种疯狂的报复速度,令正道无数人都暗自心惊。
      来自逆宫的攻击不知疲倦地持续了大半日,黄昏时分的赤霄山,已经血流成河。
      各方宗门早已聚集于此,由焚阁统一调派,镇守赤霄山。然而魔宫虽经两场杀戮,却似乎仍有余力,以一宫之力对敌数十宗门,仍旧不落下风。
      传闻魔宫中人尽都身负人命,个个都是杀人狂魔,果然不假。
      赤霄宗那位娇生惯养又跋扈好色的小公子蒋少成,如今看着山下血海,两条腿已然软成了面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坐在边上,时不时轻轻打个哆嗦。
      不过如今没有人理他。
      众人皆是惴惴不安——即便是集合了如此多宗门的力量阻截魔宫,却仍能看见,那个人,正一点点朝山上逼近。
      项无央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那个长衣如血的人影,神色深沉而锐利。
      李霓光在他身边,低声道:“看样子是挡不住的。”
      这话被一旁的几位宗主听到了,为首的赤霄宗宗主急道:“项阁主,这么多宗门都在这里,怎么会挡不住呢?”
      项无央淡淡看他一眼:“这儿的宗门是多,可人渣草包也不少。”
      赤霄宗宗主语塞,自知理亏,恶狠狠地瞪了旁边自己儿子一眼,然后又急忙转向项无央:“蒋某教子无方,是蒋某的错,但……如今正道存亡之际,还请项阁主,护佑正道。”
      项无央不语。
      赤霄宗宗主一咬牙,忽然撩起衣摆便跪:“魔宫杀伐无道,求项阁主护佑正道!”
      他身后几位宗主,闻言只迟疑了刹那,便效仿跪下:“求项阁主护佑正道!”
      声音低沉,似含万千悲愤。
      ……呵,悲愤。
      项无央垂眸,眼眸幽深冷漠,眼尾收成漆黑锋利一线,如刀。
      他静静看着面前跪下的人,只觉得好似一场颠倒黑白的闹剧。
      这场闹剧里,谁才是那个最该被千刀万剐的罪魁祸首呢。
      沉默许久,他终于出声,带着些许讥诮凉薄:“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等愿不惜一切代价!”
      项无央没什么笑意地弯了弯唇角,淡淡道:“记住你们说过的话。”
      他转身,遥望战场。
      那人已行将逼近,衣袂深红,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他于尸山血海之中一步步行来,却好似闲庭信步于烈焰繁花盛开之间,容色盛极,神情却冷寂。
      他手中无剑。
      流光剑浮在空中,剑光流转,每一次闪烁,都能带起一蓬鲜血,而被杀的人连灵魂都被抽离吞噬,斩尽杀绝。
      项无央静静望着他,手指悄然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君不寂瞥见他身后的人——刚从地上站起的各宗宗主,以及严阵以待的精英弟子,唇角扯出一个冷冷的弧度。
      他笑:“怎么,原来堂堂正道,偌大的赤霄宗,却需要靠一个外人来守护么?”
      赤霄宗宗主听见了这句,面上升起愤恨之色,却不敢出声——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有项无央在,也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也的确不是君不寂的对手——君不寂名震江湖近二十年,当年未及弱冠便能弑师夺位接掌魔宫,这么多年过去,没人知道他究竟到了何种境界……苍山派和天剑门便是前车之鉴,他可不想成为流光剑下一缕亡魂。
      哦,不……流光剑下,连亡魂都没有存在的可能。
      项无央不回头,只是对身后李霓光做了个手势,李霓光迅速会意,带着一干人等悄然退散。
      君不寂竟也没有出手。
      他只是站在那里,与项无央沉默对视。
      项无央望着他,许久,出声。
      他语气冷清淡漠,落在人耳中,无端生出杀伐之气。
      “杀够了么?”
      君不寂笑了起来,眼角微微挑起,一笑之间眉眼风流而又玩世不恭:“啊,真抱歉,还没。”
      项无央盯着他,那样沉静而锐利的眼神,就像是……洞彻了他的装模作样。
      沉默之间,君不寂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像是褪色的黯淡的面具,最后只剩了个僵硬的轮廓,从中透出浓郁的哀伤来。
      他望着项无央,轻声道:“无央,浸月死了。”
      那一瞬间,他神情脆弱得像个无措的孩子。
      项无央不语。
      君不寂目光落向半山腰的战场,逆宫和正道的人正在那里厮杀。他目光空茫,突然讽刺地笑出了声:“呵,我说这些干什么,以焚阁的势力,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君不寂重新转向他,轻声:“你明知道浸月的死,是赤霄、苍山、天剑三家所为,可当他们求助于焚阁时,你仍然要护着他们,站在我的对立面。”他冷冷地一勾唇角,有些悲哀的意味,“而我居然……并不意外。”
      项无央手指仍按着剑柄,静静道:“你选择江浸月,我选择正道,没什么可惊讶的。”
      “可我不明白的是——”君不寂怔怔望着他,好像全然看不懂他一般,“往日里你对浸月的那些好,便不是真的了么?我不瞎,我看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你送她白狼,送她箜篌,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这些种种,都是可以随手抛掷的么?”
      他眼睛忽然红了,“你还记得浸月吗?记得你把白狼交给她时,她笑起来的样子吗?还有那把箜篌……那天她风寒没能跟着我来,你没看见,她有多喜欢那把箜篌。”
      项无央指尖微微颤抖,沉默地握紧了腰间剑柄。
      君不寂深吸一口气,道:“她把你也当哥哥,你送的东西,她总是珍惜得寸步不离身……可你,却要护着那帮渣滓。”
      项无央静静道:“你已经灭了苍山和天剑。”
      “那不够。”君不寂漠然道,“主谋是赤霄宗,最重要的,自然要留待压轴。该是他们的罪,一分也别想躲。”
      “倒是你,项无央,”他语气轻若游丝,却也重逾千钧,“你还有心么?”
      项无央闭了闭眼睛,神情平静淡漠:“守护正道,逢难必援,是焚阁的责任。”
      “可那不是你的责任!”君不寂语气忽转凌厉,“你接掌焚阁十七年,有为自己活过么?”
      项无央低声道:“师尊对我有大恩,我曾向他承诺,在任阁主一日,便担负阁主责任一日。”
      君不寂又笑起来,这一回笑得讥讽:“啧,人人都说项无央从不把正道规矩放在眼里,可绕来绕去,原来项阁主才是那个被规矩所束缚的人,多好笑。”
      项无央默然。
      君不寂沉默片刻,言语之间带了点悲凉:“还是我天真了……我知道正道与魔道两不相容,可我总以为,至少你我之间,可以永为知交……”
      他望着项无央,眼神悲哀,“我本以为,你和那些满口大义的正道人不一样。”
      项无央指了指自己心口,轻声道:“只是殊途同归而已。”
      君不寂短促地笑了一下:“原来我只是,始终不愿清醒。”
      项无央不语,只将剑柄握得更紧,手指冰凉。
      君不寂忽然打了个响指,流光剑飞回他手里,被他握紧。
      “罢了,若你执意如此——”他抬起手,流光剑尖直指项无央,神色苍白而又冷冽,宛如诀别。
      “——望你此后,以我为敌。”
      项无央注视着他,终于一点点地,拔出了无央剑。
      一声清脆的出鞘剑鸣,无央剑修长的剑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美丽而森冷。
      项无央执剑在手,剑尖与流光剑遥遥相对。
      他黑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飞扬,而神容如雪,眉目肃杀凉薄。
      轻声道:“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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