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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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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阁地处某座高山的悬崖峭壁之间,而这一代的焚阁阁主的住所临风居,则位于悬崖之巅,临万丈深渊与浩浩长风,似此间主人风骨,不将世间万千艰险放在眼底。
临风居里,李霓光正将点苍门议事厅中之事一一汇报,窗前负手而立的人静静听着,偶尔伸手轻抚肩头那只驻足的鹰。
听罢,他挑了挑眉:“怎么破天荒地动了手?”
李霓光抬眼微笑:“只是看不过去罢了,阁主想必不会在意我擅作主张?”
“自然不会在意,即便是得罪在场所有宗门,焚阁也能护你周全。”项无央转身,玩味看她:“我只是惊讶,你居然会主动出手。”
李霓光不置可否地笑笑。
——倘若是十一年前她尚未遇见项无央的时候,那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是绝不会出手杀人的。
十一年前她还是个医师,开着一间小小的医馆,因为医馆靠近焚阁地盘,总会有江湖人就近来求医。
她少年时起便钟爱医术,并不甚在意那些人的身份,只热衷于琢磨他们身上奇异的伤,因为治好过许多古怪伤势,在那一带也有些名气。
然而某一日她刚送走病人,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黑衣,衬出脸庞没什么血色的苍白,眉眼细长冷冽,嘴唇薄而锋利,身处医馆有些暗淡的光线下,几乎像个阴冷的幽灵。
她有些心惊胆战于这种不动声色的森冷,那人却开口问:“李姑娘,我听闻……你能够治疗焚阁绝学炽雪掌所造成的伤?”
“……只是碰巧摸索到而已。”她松了口气,以为这人只是前来求医,“你是被炽雪掌伤到了么?可我前几日刚治疗了一些被炽雪掌所伤的人,医馆刚好断货,你还是过几天再……”
“李姑娘。”那人打断她,淡淡道:“在下项无央,焚阁阁主。”
李霓光怔住。
项无央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姿态闲适得仿佛身处自家地盘。
“给你两个选择。”他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叠,纯黑的长衣衬得肤色苍白透明,眉眼因此显得愈发凉薄,怎么看都不像个正道第一阁阁主该有的样子,“第一个选择,销毁治疗炽雪掌的药方,并保证此后再不救治身中炽雪掌之人。”
“为什么?”李霓光不可置信地望他,“医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你却要让我见死不救?我拒绝。”
“李姑娘不想听听第二个选择么?”
她抿唇不语。
他盯着她,似笑非笑,冰凉眸底逐渐漫上杀气来,“第二个选择,一群亡命徒闯入医馆,抢走药方,将医馆付之一炬,李姑娘不幸香消玉殒于歹徒刀下。”他叹一声,幽幽凉凉,“年华正好,瘗玉埋香,可惜了。”
她被他语气之中轻描淡写的杀伐惊住。
这些身处高位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一拂袖一动唇,就能抹杀弱势者在这世上的一切痕迹?
小小的医馆里,气氛沉凝。
她沉默,抬眼望那个弱冠之年便统领正道第一阁的年轻男子。
……听闻焚阁的年轻阁主,于焚阁风雨飘摇之中接任阁主之位,自上任以来便杀伐果决,最后带领焚阁登临正道第一阁的地位,无人不敬,无人不畏。
许久,她平静地笑了笑,道:“医者仁心,从不惧强权威胁。项阁主,抱歉。”
项无央深深看她一眼,竟好似并不是很意外她的回答,微微勾了勾唇角。他笑起来的模样竟然意外地好看,一瞬间中和了容貌的冷锐之气,显出几分文弱来。
他打了个响指,门外立刻有人走进,将一份资料放在柜台上。
“我想,看完这些,李姑娘可能会改变你的看法。”
李霓光回想起往事,静静地勾了勾唇角。
那份资料上是所有曾中过炽雪掌的人的详细资料,无一不是罪大恶极之辈。
他说:“炽雪掌是焚阁刑堂独有的刑罚,我刑堂精英弟子专门负责清剿江湖毒瘤,而你为那些人治疗炽雪掌,无异于为虎作伥。”
她怔愣许久,沉默地取出药方,放在烛火上烧了。
他挑眉,“你可知你毁了药方,很可能会遭到那些人的报复?”
她讽刺地笑了笑,“那是我应得的。”
他凝视她半晌,问:“你可愿入我焚阁?”
“什么?”
“无论发生任何事,焚阁都护得住你。”
“我听闻大宗门收弟子都非常严格,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起身,眼神掠过她时,有种很随性的疏狂和霸道,“我若高兴,直接让你当副阁主也未尝不可。”
后来他当真带她进了焚阁,一开口,就是将她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甚至修为也不那么高深的弱女子提为副阁主。
他甚至吩咐她,若不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一切由她做主,不必来烦他。
“你不怕我夺权架空你吗?”
“若你有那个本事,也行。”
于是那么多年,他坐镇焚阁,是焚阁最大的倚仗和庇护,而她位居左右,替他处理琐事、管理宗门。
人们都说,焚阁的李副阁主,当真对项阁主忠心不二。
她却时时想起初遇那一幕,他看起来冷血阴森,却因她能及时醒悟事情利害而放过她。
他行事看似随心所欲不择手段,但是心中,自有一套标准衡量。
这么多年,她似乎也能看到,他心中那杆永远不偏不倚的秤。
而所谓永不背叛的关系……初时,只是源于她对这人行事分明的敬意与钦佩,后来,却只是因为,她愿意为他所用。
焚阁项无央,容貌俊美,武功高强,有足够的才能和权力,却也从来一身凉薄,眼底含霜,行事狠辣为人诟病,厌恶一切约束和规矩,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中。
她总是觉得,他这样的人,就该逍遥于天地之间,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缚,而不是如今这般囿于小小焚阁,一肩担着宗门责任,一肩担着正道道义。
责任,道义,情爱……于他,或许皆是束缚。
可不知为何,当年焚阁风雨飘摇之时,他完全能够一走了之,却还是将这一阁之重任,担了下来。
这一担,就是十七年。
“你想起什么了?”项无央倚在窗边,挑眉看她。
李霓光朝他笑了笑,“没什么,倘若没有其他事,霓光告退。”
她不会去幻想这样的他能爱上她——
听闻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位魔宗的大小姐对他一见钟情。而他最终亲手灭了那魔宗,逼死了那个对他情根深种的女孩。
李霓光转身,出临风居。
这样的距离足够了。
他心里也许有责任,有原则,有不偏不倚的衡量……但不会有情爱这种会让人神魂颠倒、失却理智与冷静的东西。
再近,也许就会被他的凉薄和锋利刺伤。
“诶?四师弟,你这画的是谁啊?”
桌案前的少年一把捂住了纸张,皱眉看着凑近的人,“大师兄你做什么?”
“看看嘛。”大师兄素来没个正经样子,笑着去掰他的手,调侃道:“看一下又能怎么样?莫不是放在心尖上,舍不得给人看一分?”
程别拗不过大师兄,只好松开手。
画纸上是个生得极美的女孩子,容颜清淡,披着的斗篷却红出了点妖异,深红的颜色衬得脸庞雪白,原本干净空灵的眉眼竟生出几分清妖。
那红斗篷看得大师兄心底一颤。
他是宗门首席大弟子,前几日跟着宗主去了点苍门议事,在那里,听到了二师弟对魔宫那小魔女的描述。
据说,就是四师弟闲时跟他聊起的。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四师弟,口吻轻松:“挺漂亮的,师弟啊,没想到你眼光还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程别耳根微红,笑了笑:“大师兄就别打趣我了。”
“平时也没见你接触女孩子,”大师兄笑笑,好似不经意地问,“这女孩是谁啊?怎么认识的?”
程别微微摇了摇头:“她姓江……历练时见过一面,她还不认识我呢。”
大师兄叹口气,摸摸他的头,“单相思,嗯?”
程别不好意思地笑笑,提笔继续勾勒画像。
大师兄暗自叹气。
那小魔女生长在魔宫,从小跟着君不寂,耳濡目染之下,怎能是看起来这么纯洁无辜的样子?
好在四师弟不关心宗门事务,暂时还不知道各大宗门都在调查魔宫小魔女的事情。
各大宗门目前掌握的情报就只有小魔女身穿红色斗篷、身边有一只白狼,还没有小魔女的画像传出。
他看着程别低头继续画像,暗自打定了主意。
腊月二十八,是君不寂真正的、作为江寞时的生辰。
自江浸月有记忆起,君不寂似乎从不过生辰。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君不寂都会放下一切逆宫事务,独自一人在偌大的竹林之中练剑,练累了便躺下喝酒,到最后大醉之下剑法狂乱而凌厉,无数竹叶被剑风卷碎,纷纷扬扬,而他一手执剑,一手执壶,仰头灌酒时酒水倾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酒还是泪。
那时她为防被剑气伤及而坐在远处,不声不响却也不离开,静静地陪着他,然后在他终于倒下时唤来逆宫仆从送他回房。
到她长大一些、终于懂得一些事的时候,也曾问过他缘由。她还记得君不寂那时的表情,温柔而安静,却又透着淡淡的悲伤。
他说:“很久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没多少人记得我的生辰,只有一个人会在我生辰那天,偷拿她家厨房的糕点送给我。”
顿了顿,他轻笑:“谁要吃她的糕点啊,拿出来的时候都是碎的,许多种类放在一起,味道都变了。”
语气嫌弃,却又满含欢喜。
江浸月听完,没有对她哥哥的年少往事做出什么评价,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哥哥,那以后每年,我给你做糕点,好不好?”
君不寂微微一怔。
一瞬间他眸中神色千转,最终只一笑:“好啊,只要你做,我就吃。”
初学者做出的糕点,味道自然不怎么样,可君不寂认认真真吃完,给出评价:“浸月,下次可以换成红豆的。”
而她慢吞吞收拾起盘子,道:“好,你什么时候想吃,我都可以做。”
于是,一晃,这么多年。
江浸月怔然片刻,笑了一下,身边白狼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腿,目光有种收敛了凶厉的乖顺。
她摸摸白狼的脑袋,起身去厨房。
找了半天,发现冰糖和糯米没有了,她想了想,出门。
几名君不寂的亲信悄悄跟随着她——以前江姑娘也会出门,宫主吩咐过他们,无论如何,要时时保护江姑娘。
买完东西回来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密密的小树林,以往这里少有人来,江浸月没有太在意,护送的人也只随意扫过几眼便作罢。
他们都没看见,树林深处,有许多穿着打扮十分普通的人影来回走动。
有轻声回荡在树林里。
“是这里吗?”
“应该没错,周围的居民都说,有时会见到一个红衣小姑娘带着白狼经过。”
“那小女孩叫什么?”
“叫什么不清楚……不过,哈,这重要吗?”
“都闭嘴吧,这画像画得挺仔细的,赶紧找到她完成任务回宗门。”
“不过……这小女孩,长得真是漂亮啊。”
世上从无万无一失,只有百密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