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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绵延近百年的半月宗,一朝倾覆。
      尸体并没有被掩埋,漫天风雪替他们收殓。
      君不寂带人踏上了离开半月宗的路,风卷着碎雪迎面袭来,扑在脸上,彻骨冰凉。
      而风里,有隐约的乐声传来。
      那不知是什么乐器发出的声音,高处似冰珠落玉盘,低处又似钟声响空山,听来冰凉空灵,曲调也安静柔和,不急不缓,涤净尘埃。
      佛门名曲,《往生调》。
      风雪冰冷,乐声平和,君不寂原本满盈戾气的心,忽然便似烈焰浇冷雪,一片宁静清明。
      他听着那乐声,微微笑起,笑意温柔。
      又走了一小段路,前方出现一座路亭。路亭中,一个人,一匹狼。
      看得出来是个小姑娘,身形纤细娇小,深红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她坐在亭子里,手中抱着一架箜篌,指尖拨动,那干净的曲调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可那分明是个柔柔弱弱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侧却跟随着一匹矫健的白狼,通体毛发白得纯粹,几乎可称美丽,可狼眼中的野性和凶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君不寂示意身后的人停下,自己朝亭子里走去。
      踏碎积雪的脚步声传来,白狼警惕地抬起头。片刻,它像是认识他似的,浑身微微放松,垂下脑袋。
      箜篌声停了,小姑娘像是注意到了白狼的动作,停了手。她抬头看君不寂,深红的兜帽向后滑了滑,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一双眼睛乌黑清澈,干净得近乎天真。
      君不寂替她拢了拢有些松开的斗篷,免得寒风灌进去:“怎么又在弹往生调?”
      小姑娘望着他,轻轻蹙了蹙眉:“哥哥。”
      “嗯?”
      “这次,太多了。”声音似乐声空灵,吐字却慢吞吞,像是每说一句话都要思考很久。
      她指指君不寂的外袍,原本便是深红的衣袍,此时那红更深,是浸过血的颜色,妖得惊心。血腥气很重,只是他在那样的修罗场里待了太久,已经闻不出。
      君不寂顿了顿,把外袍脱了下来,随手丢在地上:“抱歉,浸月,我忘记了你不喜欢血腥味。”
      江浸月望着他,不怎么赞同地摇摇头:“会冷。”
      说得没头没脑,君不寂却像是知道她的意思似的,轻轻笑了下:“放心,不冷。”
      “他们之中,”江浸月把目光投向远方半月宗所在的方向,轻声问,“有无辜的么?”
      君不寂微微摇头:“没有。”
      江浸月沉默,纤细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嗯。”
      “不要在意。”君不寂慢慢将她揽进怀里,手掌轻抚她后背,是一个安抚的姿态,“他们一起害了你宁姐姐,是罪有应得……你知道的,我从不杀无辜之人。”
      江浸月摇头:“可是,还是太多了。”
      她轻轻推开他,将手指重新放在箜篌弦上,道:“哥哥,让我弹完它。”
      君不寂皱眉。
      《往生调》重新响起,江浸月的声音掺杂在乐声里,轻细却坚定,“哥哥,人死去的时候,罪孽便随之消逝,每个灵魂,都可以被救赎。”
      她很少说这么长的话,君不寂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好。”
      江浸月低下头,深红的兜帽垂下来,掩了她唇角一闪即逝的微笑,柔软而又慈悲。
      哥哥。
      我希望你不再手染鲜血,却深知这世上种种迫不得已令你办不到。
      既然如此,我便只好尽我所能,帮助你赎清些许血罪罢。

      点苍门,议事厅。
      大厅两侧的座椅坐满了人,个个衣饰庄重神情严肃,细看下来,正道各大宗门之中颇有声望的十几位宗主长老及其得意弟子,几乎都到了场——只除了正道第一阁焚阁的阁主,项无央。
      半月宗前不久被灭门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这些人聚集在一处,商议的自然是如何对付逆宫的头等大事。
      “魔宫君不寂果真丧心病狂,无缘无故便屠了半月宗!”
      “他既然能一夜之间覆灭半月宗,焉知下一个被覆灭的会不会就是我们这些宗门?”
      “为今之计,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讨伐魔宫,既是自保,也要为半月宗讨一个公道!”
      “但是,”有人谨慎地问,“如何对付君不寂?直接杀上魔宫,怕是折损甚重。”
      边上有人微笑:“是人便有软肋,只要掐住他的软肋,任他手段通天,也无可奈何。”
      “哦?愿闻阮宗主高见。”
      天心宗宗主阮韬折扇轻摇,一派从容:“我听闻点苍门最近才抓获一名魔宫骨干,不知可曾问出些什么?”
      点苍门主微微摇头,“阮宗主倒是消息灵通,不过那人骨头很硬,使尽了手段都不肯说出一星半点关于魔宫的情报。”
      阮韬笑道:“这可不成,依我看来,不如劳烦门主将那俘虏押上堂来,由在座各位一同审问,各出手段,不信他抗得过。”他一顿,笑眯眯望向厅中唯一的空位旁边那个属于副手的位置,“听闻焚阁副阁主素来手段果决,不知李副阁以为如何?”
      这里是点苍门的地界,阮韬这话却问得不怀好意,仿佛焚阁才是这里的话事者似的。
      众人目光转向那个方向。
      属于项无央的位置空无一人,只在次座的位置,有人端坐。
      是个女子。
      一袭黛蓝色的广袖长衣,衣袂宽大,腰部却紧束,显出纤细而又柔软的线条,而她容貌明润,骨秀神清,那样深沉的颜色非但不显老气,反而衬出某种沉静气韵,在她眉宇间婉转生姿。
      看着是个温婉无害的美人,可在座的人,无人敢轻视一分。
      焚阁副阁主,李霓光。
      也是焚阁实际上的主事者。
      项无央极少插手焚阁事务,几乎是个甩手掌柜,而李霓光一个作为副手的女子,却将偌大一个焚阁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她心悦诚服,这若是放在其他宗门,几乎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夺权。
      然而,焚阁却是个例外。
      其一,正主项无央素来是个行事随心所欲的性子,这一点从他当年不顾焚阁上下反对,将原本只是个民间医师的李霓光带入焚阁提为副阁主一事,便可看出。项无央从不在意权力落于谁手,只要那个人有足够的本事。
      其二,从入焚阁第一天,李霓光便是项无央最忠心且永不会叛变夺权的属下,十一年来,从未逾矩。
      ——李霓光也许会背叛焚阁,但永远不会背叛项无央。
      这两人之间,有着某种超乎上下级关系的信任与忠诚。
      至于原因?没有人知道。
      李霓光并不看他,只垂眸望着掌中骨瓷茶盏清透茶水,神容平静,微笑温和:“阮宗主谬赞,不过霓光区区副阁主,并非这厅中主事人,阮宗主想审,那便审吧。”
      点尘不惊的反击,恰似她本人带给所有人的第一感觉——温和,谦卑,似静海包容天地,从容淡定,无懈可击。
      阮韬一挑眉,并未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点苍门主:“不知门主可同意?”
      点苍门主颔首,朝厅下侍候的弟子挥了挥手,不多时,几名弟子便押送着一人走上厅来。
      那人身上衣衫已经破碎不堪,浸透了发黑的血迹,可想而知他受过的刑讯有多么严酷。然而即便如此,他被押送着一路走来,速度虽慢,步伐还有些踉跄,却始终头颅扬起,腰杆笔直如松。
      是个人物。
      一名点苍门弟子上前,“禀门主,刑堂十三大刑已悉数用过,无果。”
      点苍门主面色冷峻,将目光投向厅中众人:“诸位,请便。”
      阮韬一笑,率先上前。
      李霓光看着他的背影,静静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

      为了从这个俘虏口中挖出有关君不寂的至关重要的情报,几位各大宗门的宗主不惜放下身段亲自上阵,出尽了门中秘密手段,阮韬尤其狠毒。
      李霓光没有动,像是不忍目睹似的,眼睫低垂,静静听着那边动静,指尖灵巧地转着几支梅花针,针尖寒光内敛,映在低垂的眸底,似一点冷冷星芒。
      没有声音。
      那么多宗门各出手段,当中包括素来以心狠手辣闻名的阮韬,那个俘虏,却硬是一声不出。
      当真硬气。
      血腥味渐渐地弥漫了整个议事厅,那人几乎有些立不住了,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眼底猩红,牙关紧咬,却安静地不可思议。阮韬神情冰冷,将第十九根透骨钉打入那人关节,目光转向厅中众人,道:“此人铁口钢牙,实属罕见。”
      众人沉默,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阮韬将目光投向李霓光,微笑竟依旧似春水风流,“李副阁可有什么未曾使出的手段?”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个自始至终不发表意见、亦不曾动手的女子身上。
      李霓光抬眸望一眼阮韬,淡淡道:“霓光素来心肠软弱,不喜血腥,比不得阮宗主,就不动手了。”
      阮韬挑了挑眉,眼中神色十分玩味。片刻,他微笑:“那么如今,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是什么?”有人问。
      他眼神漠然,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折辱。”
      众人霎时都静了静。
      都心知肚明,这折辱……必定不是普通的言语侮辱。
      李霓光不动声色地轻轻抬眸,望向那俘虏。
      那人背脊挺直,冷硬的目光将厅中人一一看过,最后,停留在她身上。
      目光深深,有对自身信仰的坚定,有对自己性命的漠然,也有一丝半缕……安静的,执拗的,决然的,祈求。
      她与那人对视片刻,仿佛不为所动地垂下了眼,指尖触及梅花针针尖,坚硬而冰凉。
      阮韬已经转身吩咐手下:“去找几个……”
      话音未落,李霓光蓦然站起。
      她扬手,细微的破风声中,几道银光一闪即逝,随即那俘虏眉心咽喉要害,忽然便多出几根针。
      那人摇晃了一下,向她投去最后的、感激的目光。
      而后,猝然倒下。
      他从被俘到如今,受尽酷刑,遍体鳞伤,却始终坚持着对逆宫的忠诚。直至他将面临这世上最侮辱人的险恶手段,他寻见这堂皇大厅中唯一一个既有身份地位、又不赞同卑劣手段的人,以最后的眼神求一个利落了结。
      丹心一片,铁骨铮铮。
      阮韬脸色铁青地看向李霓光:“李副阁,你这是干什么?”
      方才还说着“心肠软弱,不喜血腥”,此刻却突然动手取人性命,这样的杀伐果决,说她是个软弱女子,谁信?
      李霓光神情冷淡,好似方才暴起杀人的不是她一般,平静得令他人觉出了一点不寒而栗。她淡淡道:“既然这么多酷刑都没能令他开口,又何必再辱人尊严。再者……”
      她抬眸,深静的目光望向这大厅中的人们,唇角薄薄地带出了一点讥诮,竟有几分神似那未到场的焚阁项阁主:“偌大的一个正道江湖,倘若人人都卑劣怯弱,缺少与人决一死战的勇气,而只敢踩住对方的软肋飞扬跋扈,那么,还不如早日覆灭,归乡养老。”
      说罢,李霓光垂下目光,敛衽一礼,姿态优雅,将强硬和杀伐收敛得天衣无缝:“霓光告辞。”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背影迎着日光,风姿婉约,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煞气。
      厅中鸦雀无声。
      许久,当李霓光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厅中一角,忽然有个轻轻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意味,道:“师尊,弟子似乎听闻过一些……关于魔宫宫主软肋的事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目光一瞬间投注在那弟子身上。那宗主惊愕地看向身侧弟子:“是什么,快说!”
      那弟子强作镇定道:“两……两年前,程师弟带着一众弟子出门历练时,不幸被魔宫人抓获,但他们最后却被毫发无损地放了回来。我问过原因,程师弟说,他们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当初那魔宫宫主将他们押上殿,一一审问时,有一个人替他们求了情。”
      “是谁?”众人纷纷惊问。
      “……师弟说,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斗篷,身边有一只白狼。她喊魔宫宫主君不寂为‘哥哥’,还问师弟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师弟说没有,那小姑娘便让君不寂放了他们。”
      宗主们纷纷站了起来。
      “魔宫宫主有个妹妹?”
      “怎么从未听说过?”
      “那小魔女让他放人,他便放人,可见她在君不寂心中地位十分重要!”
      “速速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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