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董三生

85、第 85 章

　　夫人走后，公主成了大王唯一的光。
　　我因为服侍过夫人，被封为一品女使，贴身侍奉公主，并管理后宫大小事务，实权堪比国后。

　　公主六岁以前，一直与大王同住在正宫，因此我得以见到夫人离去后大王生活的全貌。
　　那几年里，大王忙于统一之战，宵衣旰食，然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公主事无巨细的关切。
　　就像从前对夫人。

　　他每夜都会来看公主，就算他的女儿早已熟睡，看一眼，总使他颇感心安。
　　问得最多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蒂儿今天吃了多少饭？”
　　“今天有没有人欺负她？”
　　“蒂儿身上这件睡袍是什么材质？她皮肤娇嫩，布料须用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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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一一回复。
　　属实令人心酸。这些话，原本都该是夫人告诉他的。
　　“嬴政，你女儿今天吃了一整只小羊腿，再不克制些，怕是要把你吃穷了！”
　　如若夫人还在，一定会这样同他说。他或者对她宠溺的笑，又或者对她说：“不怕，我的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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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言。

　　公主小时体弱，寻常还好，每逢季节交替便容易感染风寒。
　　于是大王开始害怕夏花凋零，秋风拂起；也害怕秋月没落，冬雪飘零。
　　公主病时，大王总要寸步不离守在床侧，公主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父王，我刚刚做了个可怕的梦，有坏人要抓我，我就对他们说，我的父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把他们全都吓跑了！”
　　大王于公主，是盖世英雄。
　　公主于大王，是万丈光芒。

　　公主四岁那年，外臣非议，皆以为王室子女不应由大王躬亲抚养，公主更不该与大王同居同食。
　　大王本不在乎外人的看法，是蒙将军劝了他，说是大王对公主过度宠爱，唯恐公主成为众矢之的。

　　公主搬离正宫那日，滚地撒泼，好赖相劝就是不肯走。
　　大王怕自己不舍，躲在燕寝不敢出来，公主在外殿哭得声嘶力竭，大王在内室，恐怕也是心如刀割。
　　公主抱住大监的腿，哭喊道：“父王，你不要我了吗？”
　　大王便马上跑了出来，一把将大监推出很远。他抱起公主，又是亲吻，又是殷切的道歉。
　　“不会的，是父王不好！父王不会不要蒂儿的！不会不要的！不会……”
　　夫人临走前，就一直以为大王不要她了。

　　那晚，大王守在公主床前，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不会不要”。
　　直到公主都心疼了，抱起他的头轻拍：“我知道了父王，蒂儿也不会不要父王的！”

　　公主就又在正宫多住了两年，再无人敢提及要公主搬离正殿。

　　有一天，公主跑回来，很害羞的对大王说，她已经长大了，要搬去别的地方住。
　　公主脾气倔，说走就要走，大王拗不过她，把太后从前的南宫赐给了她。
　　是南宫，不是契守殿。
　　契守殿，自夫人离去后，一直维持原样，大王说那样就可以留存她的一丝气息。

　　与公主分开后的第二日，大王召我问话，我一见他，便知他一夜未眠。
　　他问我：“她是见过什么人，听旁人说了什么话？何以突然就要搬走？”
　　我也不知。平日里时刻守着，确不见公主有何异样。
　　大王便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她哪里就长大了？”
　　他的女儿，永远都不要长大才好。

　　公主自幼没了亲娘，在大王看来，这天底下没有一个女孩子比她更可怜。但在更多人看来，公主却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除了大王毫无底线的宠溺，公主所有的，还有公子扶苏独一无二的偏爱。
　　她失了生母，得了整个天下。

　　同样丧母的公子，就远比公主懂事。大王说，他身上担着大秦的未来，也担着公主的未来。
　　公子为人随和，只要不触及底线，鲜能惹他动怒。而他的底线，一是公主，二是大秦。

　　公子自始不知易母之事，还一直以为夫人就是他的母亲，更一直因为夫人之死对大王心存芥蒂。
　　同时他也极其矛盾，因为夫人留给他的遗言，是让他和公主好好爱大王。
　　于是公子总在极力克制，他把自己藏得很深，任谁看来都是一副人淡如水的模样。

　　我第一次见公子发火，是在花园里。
　　有位娘娘的儿子刚学会走路，他自己不小心摔了，那位娘娘偏说是公主推了他，死活攥着公主不让她走。
　　她说：“你独得恩宠也就罢了！还这样容不下幼弟，你小小年纪，如此蛇蝎心肠！长大了还不得学着你母亲那样狐媚惑主？”
　　依大王给我的权力，我完全可以将她杖毙！
　　但我尚未来得及说话，公子就一剑斩去，当场废了那位娘娘一条腿。
　　她在地上疼得打滚儿，血溅了一地，公子捂住公主的眼睛，哄她道：“蒂儿莫怕，她在给蒂儿画红花呢！”
　　以最温和的话语，诠释最血腥的场景。
　　那一瞬我才意识到，公子性子虽淡，骨子里还是随了大王，只不过把所有温柔都给了公主一人而已。

　　那年公子九岁，他的剑第一次见人血。因为他早逝的生母，因为他心爱的胞妹。

　　“姑姑，人死了，还会有所谓的灵魂吗？”
　　“不知道。也许没有的吧？”
　　“所以说，母亲根本不知道父王有多么放不下她……人活着的时候做尽了，现在她不在了，做给谁看？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公子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
　　夫人身后的所有，她都不会再见到。而她带走的记忆里，她的夫君，彻底放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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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大王，为何要用二十座城池礼聘夫人为后？”
　　“因为和氏璧值十五座城池。大王说，他的小师妹最是小气，若她发现自己还不如一块儿破石头值价，该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