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董三生

60、第 60 章

　　赵国听闻了风声，遣来使臣。
　　秦王早做好了打算，特地设办一场晚宴。
　　那晚所有的女眷都有出席——其实也就只有启伽、长定、簌簌，还有空留了个名分的姬慈。

　　使臣是个生疏面孔，长定和启伽都不曾见过。
　　这人对秦国之事颇为熟悉，带来的礼物大多数都是给司马夫人的，长定和姬慈的加起来都不及她一半多，不过最大头的那份儿却是给簌簌的。

　　秦王唤了簌簌的名字，指着殿中的那些礼物:“快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簌簌恁住，指着她自己:“我？”
　　自然是她，使臣点名道姓说了是送给公主的薄礼，至少在秦国，她是唯一的公主。
　　而秦王没有驳回赵国的好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人一看便知。

　　启伽整个人僵在原地，大概猜出了秦王的用意。细一思索，赵国王公贵族里面没有配得上簌簌身份的适龄男子，且能由使臣借外交之名亲自提亲的，想来只有赵王。

　　当初离开赵国时，赵王尚年幼，只不过是个傀儡君主；现在他与簌簌年纪相仿，又做出不少新奇的事情来，全天下人都知他昏庸荒诞，这些，秦王必定是了然于心的。
　　赵国使臣说:“早听闻秦国公主端庄秀丽，今日得见，果真如此。想我大王亦是与公主一般年纪，更仪表堂堂，且尚未娶亲，不知秦王是否舍得割爱，成全一桩好姻缘”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气氛死谧。

　　所有女眷齐刷刷看向高坐的秦王，就连蒙恬也忍不住抬头窥伺秦王的神色。
　　秦王笑道:“你有所不知，寡人这小公主自幼是娇纵惯了的。这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寡人好歹也要私底下问问她的想法，她若不是心甘情愿嫁到你们赵国去，定能叫你们赵王宫鸡犬不宁!”
　　群臣懂得秦王话中之意，均大笑，以缓解紧张的氛围。

　　簌簌显然太过着急，以至于身体有些微颤。
　　她看向蒙恬，他脸上那道疤痕并未完全散去，与平常一般表情，看不出任何旁的情愫。
　　簌簌知道，无论她嫁给谁，都与他无关。
　　整个晚宴，女眷们都是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结束后，夜有些深了。
　　秦王单独留簌簌下来，说晚些亲自送她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以看女人的眼光去打量簌簌——她肤色很白，生得玲珑剔透；跟着启伽多年，整个人也习得一股子机灵劲儿。
　　这样的姑娘，初识情爱的赵王迁应当会很喜欢的吧？

　　不等他说话，簌簌就先问:“舅舅，如果我去了赵国，会怎样？”
　　秦王原以为她会哭闹撒泼，从未料到她能如此冷静问及他和亲的利害关系。
　　“簌簌，寡人不是让你去和亲的。你此次去赵国，自然有许许多多的用处。如果你够机警，做得够好，接下来的秦赵之战中，我们秦国会少很多伤亡……其中自然也包括蒙恬。”
　　那傻姑娘能听懂秦王的意思，只是她不会算计，亦不会在暗处搅弄风云，但是现在不会并不代表永远不会，她以前不会剑术，为了能与蒙恬切磋上几招，不也学会了？
　　簌簌自言自语:“是啊！我若是够机灵，就会少死很多人，蒙将军也能少了些像上次那样深陷困境的机会……”

　　她年纪虽小，且不经世事，却坚毅果敢。秦王想了一大堆劝她的话，最后都没派上用场。
　　秦王拍上簌簌稚嫩的肩，看她的目光里尽显慈父般的温存:“簌簌，等战胜之后，舅 舅一定亲自接你回家!”
　　那双柔软的肩膀，从即刻起也要开始替秦王承担下秦国国运的兴衰!
　　簌簌没有太多纠结的表情，她只还像昨日一样，用最具善意的眼光看着秦王，她对他说:“好啊，舅舅。我等你接我回家。”
　　秦王欲言又止。

　　她刚没了父母的时候，只有四岁而已。 那年他也不过十七八岁，见她可怜，又想到了邯郸城中那个小丫头，他们分别之时，她就与小簌簌一般大小。
　　这些年来，簌簌也算给过他许多安慰，尤其在他想念司马启伽的时候，他会把一些不能实现的承诺补偿给簌簌，比如教她 钓鱼，比如带她看花。
　　簌簌对生身父母的记忆很模糊，她懂事以后所有的回忆，几乎都在秦宫，几乎都关乎秦王。就连对她最好的姑姑，也是秦王的妃子。而秦王虽然严厉淡漠，却是簌簌心中最依赖和敬重的亲人。

　　后来秦王送簌簌回契守殿的路上，同她说起一些她小时的事。
　　簌簌说:“你还记得吗？我以为你就只记得我姑姑!”
　　秦王说:“不能完全记得，也总不至于都忘记吧？”

　　启伽早在宫门下等着，却见两人有说有笑的回来。
　　她鼻尖有点红，许是急得哭了；手也有些僵硬，不知在此吹了多久的冷风。
　　秦王和簌簌都跑上前去，一个握住她的手，一个直接将她抱住。
　　启伽牙关碰撞着，不看秦王，只问簌簌:“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欺负你吧？”
　　簌簌眼底干涩:“没有，没有!”
　　秦王搂着她进去，急忙让姣姣煮碗姜汤过来。
　　“启伽，我们的簌簌长大了。她自己愿意为了秦国的将士和百姓嫁给赵王，我还当她是个小孩儿，可她就已经长大了。”

　　簌簌没在她面前露出异样的神色，还是贪婪地吃着姣姣新做的点心。
　　她含糊道:“姑姑，我不可怜!我自小没了父母，舅舅接我到王宫，又以公主之尊善待我，我自然该替他排忧解难。我既享受了寻常百姓没有的优渥生活，也理应比寻常百姓更多承担些责任。”
　　启伽同秦王一样吃惊，万万没想到这话是出自簌簌口中。秦王说的很对，他们的簌簌长大了。

　　一只画眉鸟落在窗台上，也像是在为簌簌送行。
　　她放下手里的点心，眼里淌过悲凉。她说:“要是我做得够好，蒙将军也能不那么辛苦了。”

　　可是从始至终，蒙恬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启伽恨簌簌不争，更佩服她无畏。
　　这世上男女，大都逃不过情爱二字。可人是自私的，像簌簌这样明知是飞蛾扑火却刻意为之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

　　从他们第一次相见，蒙恬就嫌她烦；之后每次遇到，蒙恬都会呵斥她，说她轻狂得不像个女孩子……可她还是一心想着他好。
　　不惜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换他好。
　　启伽叹道:“我的傻簌簌啊！”
　　簌簌说:“我本就不聪明，跟着姑姑，又更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