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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大军凯旋那日,秦国百姓夹道欢迎。
      在大殿之上,蒙恬步伐沉重,直到亲手将韩国的版图递到秦王手中。
      就那样一张轻巧的布帛,承载了太多生命和鲜血。
      他脸上多了一条疤痕,不深不浅,看样子已经有段时间。
      在群臣的朝贺声中,秦王与蒙恬目光相对之时,两个人都能看到彼此眼中落寞与狂喜错杂相交。
      秦王嘱咐他:“回家好好歇息几日吧。”
      蒙恬恭顺地领了旨,退回他本来的位置。

      夜色总是无限绵长,谁也不知道黑夜的尽头是否依然是暗淡无光。蒙府在夜色中,随月光散发着淡弱的微光。

      早在进咸阳城之前,蒙恬就听闻过家中之事,当时只觉心头一惊,深思甚久,全身也突然失了力气。
      悲伤抑或痛苦的情愫并没很强烈,若非说有,最多的还是愧疚吧。

      蒙府一草一木尚未改变,还同他离去那日一般模样。
      他的发妻,在他离去这段时日,应当将府中一切事宜都打点得很好。
      他无意中冷漠地对她说过:“你无须这样费尽心思打扮,我初见你是什么模样,你便是什么模样最好。我这人最怕麻烦,不喜欢变来变去的东西!”
      想来那个女人,在她最后的关头,除了托孤,应当还向府中奴仆交代过府中后事,譬如她走以后府中必须得保留原来的样子。
      他心中百感交织。
      若说回来之前尚只有惋惜,现在则更添哀恸。

      秦王于此刻出现。他穿着一身素白,一褪白天在大殿上那泰然得意的神情。
      “阿恬,寡人有愧你的重托。”
      秦王眼中的踌躇之色,竟是一种连司马启伽也不曾见过的情深意长。

      蒙恬缓缓从门坎上站起,疲倦地笑着:“内子福薄。且世事难料,怪不着大王。”
      “你还年轻。待过上一年半载,寡人再替你娶个夫人回来……”他像是察觉到不该在此 刻提起此事,再不作声。
      “大王,你可别再塞个女人给我了。”蒙恬自嘲道,“也许这样对她也好,她总算解 脱了。”
      那样的笑很无奈,印刻在那张刚被风沙洗礼过的脸上,尤显沧桑。

      蒙恬说:“大王,喝酒吗?”
      细算起来已有四五年,两人未单独相酌。秦王自然乐意,道:“好。”

      那夜让蒙恬和秦王都追忆到很久以前的时光,纵情之后也是无尽的苦痛。
      他们醉倒在蒙家后院,一个横躺着,一个半趴在石凳上。
      第二天一早赵高来接秦王回宫,前脚踏进后院后脚就退了出去——他害怕看见秦王如此放纵的睡姿会被灭口。

      那以后蒙恬还和寻常一般,总是带待在军营,或者是守在宫门下。
      他在宫门下当值的日子很少很少,而且不是固定的,簌簌每天都打上一头,要很久才能见到他一回。

      簌簌长大了些,不再似以往轻狂。再见到蒙恬,她没有扑上去,反是行了个颔首礼,羞涩道:“蒙将军。”
      蒙恬“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蒙将军!”簌簌叫住他,却不敢放触及他伤心之事,“你……还好吗?”
      “簌公主记挂我因丧妻之事沉痛至今吗?”
      她问:“那你还伤心吗?”
      蒙恬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人活着的时候待她不好,如今人没了,还有什么资格伤心?”

      没人能读懂蒙恬,没人知道他是真不伤心还是故作无所谓。就连他自己也将对那个苦命的先夫人的所有情感都深埋心底,惭愧,自责,惋惜,他都不想再提及。
      他别过头去,对簌簌说:“小丫头,快回去吧,后宫才是你们女人该待的地方。”
      他还是和以前一般无二。

      簌簌说不上蒙恬哪里不对,描述了半晌,也只能讲今日见到蒙恬时的情景原原本本复述给启伽听。
      启伽原想说蒙恬这或许是已经心死,不过她细想起蒙夫人临盆前对她和长定说起过的话,又觉蒙恬根本从未对蒙夫人动过情,更何来的心死?

      她看着簌簌越来越优美的轮廓,意识到她再不是一个小毛丫头。
      再过两三年,又或许更快一些,秦王会给她择一位夫婿,也不知那人是秦国哪位重臣的儿子,还是别国的公子或者国君。
      手抚上簌簌的头,启伽没有什么好同簌簌说的,只想这样轻轻抚摸她,愿她余生一切安好。

      小丫头还是一心仰慕蒙恬。
      若哪日恰巧遇得到蒙恬当值,她晚膳时定能多吃下一碗。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就躲在墙角,远远的瞧上他几眼,就很心满意足。
      蒙恬也是知道这一切的。
      作为一名军人,他感官乃至感觉都强于常人,总有一双眼睛在他身后盯着,他怎会不知?
      最开始他装作全然不觉,根本不会回头施舍簌簌一眼。
      渐渐地,他会不经意间回头,赏给簌簌一个英朗的侧脸——那就是接下来那几天她喜难自抑的源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蒙恬回过身来那一刻,脸上闪过一抹匆匆而过的浅笑。

      秦王撞见过一次这样的情景。
      他抿唇顷刻,问起身侧神情尴尬的司马启伽:“这丫头是认真的么?”
      启伽不知秦王何意,她不愿拿簌簌终身幸福去冒险,她说:“小姑娘哪里懂事?你也知道我们簌簌心性最纯良,估计是怜悯蒙恬没了妻小,才碰巧过来看望罢了!”
      在她心里,蒙恬那样捂不热的人,根本不值得簌簌对他一往情深。
      秦王说:“哦。”

      他看簌簌身量已经高过启伽,怕被启伽问及对簌簌的安排打算,立马转移话题:“启伽,下一个是赵国。”
      “啊?”她明明听清了。
      司马启伽对赵国早没有太多感情,尤其是对赵国王室。她唯一牵挂的,就只有她远在赵国的亲人。
      但是两国交战,死伤不计其数,司马家和李家的旧部难免伤亡,而那其中,会不会有抱过她的副帅,又会不会有教她骑过马的刘将军?

      秦王瞧见她眼里深切的担忧,没等她开口央求,便先向她许诺:“启伽,我绝不会伤及你亲人分毫!”
      她凝睇着他的眸,贪恋着他看自己时的专注。

      韩国已灭,秦王的天下离他越来越近,余下的五国向来不愿合纵抗秦,嬴政一统天下只是早晚而已。
      既然免不了战乱,若能保住自己的亲人,也不失为最好的结局。
      她说:“嬴政,谢谢你。”
      秦王牵起她的手,呵了口热气。
      “我们回去吧。这里挺冷的,我怕你吃不消。”
      启伽垂下眼,睫毛也跟着抖动了两下,她试探性地问他:“那李牧叔叔呢?你会放过他吗?”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她也是在问秦王,是不是也会放过李严。
      秦王很欣慰启伽没有直接说出李严的名字叫他生气难堪。
      “我会劝他归顺秦国,用尽一切方法。他若实在不愿意,自然少不了兵刃相见。”
      这已经算得上最完美的答案。启伽松了口气,由秦王牵着回了契守殿。

      姣姣对秦王没了敌意,说话也不似原来那般粗声硬气。
      每回秦王来此,她都在一旁旁敲侧击,说起启伽小时候总是念叨远在秦国的“大哥哥”,又或是启伽在赵嘉府中受过的苦楚云云。
      启伽每每脸红。
      “姣姣,别说了!”
      秦王知晓姣姣是想让他待启伽好一些,再好些。
      “你让她说。我想听。”
      扶苏也沾了启伽的光,得到来自他父王的更多期望和爱抚。
      姣姣看着他们,似乎看到平凡幸福的一家三口。
      这时候秦王总是会嫌姣姣碍眼,他同启伽商量:“你的姣姣早过了嫁娶之龄,是时候为她寻户人家了。”
      启伽看看姣姣,她已红了脸,半垂下头;又看向秦王,启伽说:“再多留段时日吧,我舍不得。”
      她心里也清楚,再不能这样耽误姣姣了。

      秦王的意思是,左芦连续立了好多次战功,尤其在伐韩战役中功不可没,现在既有官职又有封地,是很好的选择。
      启伽婉转问过姣姣,她止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小声说:“姑娘你看着办就成。”
      她的心意已然很明了,如此一来,启伽开始忙着给姣姣置办嫁妆。

      契守殿好多稀奇物件儿,都是秦王赏的。启伽为此专门去正宫找过秦王,她吞吞吐吐说了好些话,半句没说到正题上,听得秦王都替她着急。
      “其实就是……契守殿里那些值钱的东西,我可以自行处置吗?姣姣要出嫁了,我又没钱……”
      她不习惯主动伸手向别人要东西,因此涨红了脸。
      秦王懊恼道:“你当然可以自行处置!”
      “我问清楚比较好。那些都是你的。”
      秦王有些不快,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鼻梁:“你在想些什么?到现在你还把这些分得这样清楚。我给过你的,自然就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
      启伽就在想,若秦王给过她的疼爱,也能一辈子都属于她就好了!

      她发现自己开始依赖眼前这个男人,很依赖。以至于她偶尔会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在我身边了,或者他不再爱我了,我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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