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镸镸

5、妥协

　　关门的声音响起，唐天语保持把脸埋在手掌里的姿势又呆了一会，才把头抬起来,他慢慢把腿盘上沙发，抱过抱枕，发起呆来。
　　他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和楚仕到底算什么。
　　说朋友不算朋友，说旧人不算旧人，至于情侣，那更是拉不着边。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对楚仕到底是什么感觉。
　　在加拿大时，他成绩一塌糊涂，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校外和一些小混混倒是称兄道弟，仗着家人不在，没人管他就喝酒泡吧。
　　有一次他常去的那个酒吧有人笑他不会吸烟，他为了可以把烟圈吐到那人脸上，一天买三四包，偷偷学着抽，于是他学会了花式吐烟。
　　后来又有人笑他不会喝酒，一样的，他学会千杯不醉。
　　现在想起来，他最庆幸的是那时没人笑他不会自残，不会打架，不会滥交，不然，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干出什么。那会他发起疯来可以几天几夜不回家，一天天一夜夜的睡在酒吧，每天早上起来身边都是一大堆空酒瓶。
　　那是他人生中，最放肆，最靡颓，最堕落，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四年，直到有一天，他母亲孟桂年瞒着他来到了加拿大，准确来说，是来到了他在加拿大的房子里——那个时候，加拿大早上十点，唐天语刚刚把前一天晚上通宵狂欢的那些所谓朋友送走，没来得及收拾屋子。
　　对于一个母亲，当孟桂年打开儿子的房门时，看到一地的烟头和酒瓶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只有她知道。
　　“妈……？”当唐天语光着上半身打开门，正准备用英语骂人的时候，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妈妈，与他妈妈眼睛里的惊愕和难过。
　　“啪！”这是第一次，两人见面还什么都没说，他妈先给他一个巴掌。
　　打的脆响。
　　唐天语被这力量扇到歪过了脑袋，然而此时他心里却还没有什么感觉，最多是做坏事被家长抓到了的慌张。
　　直到余光瞄到孟桂年哭了。
　　他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手忙脚乱的想抱住妈妈，却被孟桂年推开。
　　“妈……”
　　这位年近五十的，兴高采烈从国内坐十几小时飞机赶来，想给儿子一个惊喜的母亲，此刻捂着脸，泪水沾湿了指缝，落到裙子上，顺着优质的丝绸面料滑了下去。
　　从小到大，这是唐天语第一次看到他妈哭。
　　“妈……”唐天语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轻轻晃着孟桂年的肩膀，他承认，他害怕了，他宁愿妈妈骂他打他甚至转身就走，都好过她现在捂着脸，哭得哽咽。
　　他真的害怕了。
　　他抱着孟桂年，缓缓跪下，他感受到他妈妈哭到发抖的身体，他后悔了，他终于觉得，他错了，真的错了。
　　“妈……”这声妈叫到最后，也带上了哭腔，“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妈……你别哭了好不好，妈……”
　　孟桂年哭到有点喘不上气，唐天语连忙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自己跪在她脚边。
　　孟桂年的眼睛哭肿了，声音也哑了，她看着唐天语，看着这个自己照料了十几年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是不是当初送他出国是一个错误？是不是自己不该干涉这么多？是不是这些年来她做错了？是不是都是因为自己，她一直以来乖乖巧巧的儿子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怔怔看着唐天语，直把唐天语看出一身冷汗：“妈，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妈，妈？”
　　“行了，”孟桂年很累，她听不清楚唐天语都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喊她，一声一声的，叫的她头疼，“我没事，你别叫了。”
　　“妈，对不起。”唐天语看着孟桂年疲惫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个不孝子，在加拿大这些年，他拼了命似的糟践自己，却从没想过家人知道了会怎么样。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他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把头埋到孟桂年的腿上，再次哭了出来。
　　孟桂年把手放到儿子头上，抚摸了很久。

　　那天之后，唐天语再也没去混，甚至和一众所谓朋友断绝来往。伴随的，是他逐渐消沉的性格，他开始不和人交流，开始独行。
　　毕业之后，孟桂年还是不放心他，便把他叫回了国。唐天语没什么特长，唯一的兴趣就是写写东西，他不愿和家里人住一起，就出来在外面租房住，自己写作，自己养活自己。
　　虽然孟桂年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的，但总比在加拿大要好太多，反正唐天语喜欢，她也就不再多管。
　　而那个她一直搞不清楚的，唐天语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堕落的原因，其实，唐天语自己也搞不懂。
　　确实，最开始他放纵自己的原因是楚仕。没经历过的人不能想象那种感觉，独自看着冰冷僵硬的手机里的相片，不自觉在脑海勾勒他的眉眼，甚至深夜叫着他的名字达到极点……那种感觉折磨着你，你会突然发现，明明是想忘记他的，却还清晰记得他左眼的那一小颗痣；你会发现这张已经删了n次的照片被你第n次点下“恢复”键；你会发现你躺在一个没有温度的被窝里思念一个不可能的人，那种孤独和绝望是一种怎样的酷刑。
　　当他在昏暗的房间里对着亮到让他睁不开眼的电脑屏幕打下“失恋怎么办”这几个字时，回答全都是可笑的“放过自己”“别再纠结”“给彼此一个机会”。都在放屁！我如果放得下，我如果想得开，我还问来干什么？于是，就跟学会抽烟喝酒一样，他学会了逃避。
　　在酒吧里买醉，就是最有效的逃避。
　　可是，如果要说他为楚仕逃避了三年，甚至为楚仕毁了自己的未来，那未免太抬高楚仕了。因为所有的决定，所有的选择，都是唐天语自己一个人做的。
　　不过，对于在那个时候的他，盛放和凋零，真的有标准吗？
　　六年过去了，他终于回来了。他真的以为，他有勇气回国，就是放下了，放下了过去的一切，也放下了楚仕。
　　可时到今日，他又不确定了，他开始迷茫，开始怀疑，开始再一次不自觉幻想着，幻想着那些虚无的，无耻的场面。
　　他控制不了。
　　他幻想着。
　　他厌恶着。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又想到了逃避。
　　就跟那一年站在加拿大那个酒吧面前一样，他心里有着一种跃跃欲试，有着一种再往前一步就可以离开地狱的快感。
　　他控制不了。
　　【如果楚仕现在还坐在这里，我一定会吻上去的】唐天语浑浑噩噩的想。
　　【这样不行，你快点清醒过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
　　【啊我好喜欢楚仕】那个声音下一秒变成了这样。
　　【我好想抱他，他的手一定会把我抱得紧紧的，我也会抱他抱的紧紧的】
　　【他会不会对我笑？不行接吻的时候不能笑，不然会撞到牙齿的】
　　【他的眼睛好好看，可是接吻的时候也不能睁眼，啊好可惜】
　　唐天语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和乱七八糟的画面闪烁跳跃着。
　　他已经不太清醒了。
　　依稀想起楚仕走前嘱咐他吃早餐，唐天语走到厨房拿出粥和荷包蛋，坐在桌前机械地吃着。
　　脑海里的纷争还在继续。
　　【你看，我又没叫他做这些菜，都是他自己做的】
　　【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快别想了吧，以前那么亲密，都只是兄弟】
　　【如果能回到十年前就好了】
　　唐天语的眼睛动了动，终于有了一些色彩。
　　是啊，为什么非要推开他呢？想要回到十年前，在今天看来，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他只要把态度放软一点，楚仕一定会留在他身边。
　　只要楚仕在他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吗？
　　不，当然不会满足，可是，再坏也坏不过完全不联系吧？
　　脑里闹哄哄的声音一下子不见了，他舒了口气，暗自下了决定。

　　出版社，楚仕完全不知道唐天语发生了什么，他正在心里狠狠骂着林标日。
　　该死的林标日，竟然说他迟到，他说他是去了作者家里，应该算公事外出不能算迟到，可是林标日却说他没有事先回公司打卡。没在规定时间内打卡，就是迟到。
　　楚仕和他争辩了一番，那死胖子地中海主编咬死了他迟到要罚款，楚仕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懒得继续站在公司门口吵来吵去丢人。
　　这还没完，他十一点多准备离开去吃饭的时候突然收到一大堆文件，林标日发过来的，说是出版社的作者文档，要审核更新，还要13：00前完成，没办法，楚仕只能放弃了午餐。
　　齐新坚给楚仕带盒饭回来的时候，偷偷告诉他，林标日这几天一直都在找机会折腾他，大概是为了报仇。
　　“我跟他什么仇什么怨，真是操蛋了。”楚仕低声抱怨，现在还有13名作者资料没核对，离13：00还有半个小时，他估摸着自己吃盒饭都不够时间。
　　“你忘了？你上次不是去找他来着？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齐新坚看他一脸气愤的，于心不忍提出了帮忙“帮你到13：45啊，我这还有工作呢。”
　　“行行行，哎真是谢谢你了。”
　　楚仕一边道谢一边浏览着资料，有了帮手，还是社里的老人，速度自然是快了不少，最后楚仕赶在了50分之前把文件送到了林标日手上。
　　林标日眼睛紧盯着电脑，看都没看楚仕一眼。
　　楚仕回来之后瘫在了椅子上，累到连饭都不想吃，他一想起林标日冠冕堂皇叫他干活的邮件和那跟汉奸一个样的脸就来气，气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很想用剪刀腿夹爆他的死人头那样的程度。
　　齐新坚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谁叫你惹着上司啊，真是，以后长点心啊。”
　　“这种人，太无耻了。”楚仕心怒难平。
　　“是是是，全出版社谁不知道他无耻？但人家是主编，我们是编辑，没办法，认命吧。快吃午饭，吃完工作了。”
　　“唉，“楚仕叹气，“工作工作，什么时候才能做完啊？”
　　齐新坚嗤笑一声：“不可能的，工作这辈子是不可能做完的。”
　　楚仕起身，拿过盒饭，开始挑挑拣拣，齐新坚一本书砸他头上，说你在哔哔以后都别吃了，楚仕这才闭上了嘴。
　　而后便是几千年如一日的工作工作工作。
　　挨到下班楚仕已经没了半条命。
　　快死了的楚仕约齐新坚去酒吧，齐新坚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说：“我不喝酒不抽烟，纯正好男人，你别想着拉拢我。”
　　楚仕很不屑：“是是是，好男人，那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齐新坚恼羞成怒，转头不理他了。
　　楚仕十分无奈，只好去了color。原本他想如果和齐新坚一起就不去color去试试其他酒吧，没想到这人这么“洁身自好”。没有人陪了，楚仕只能自己去老地方了。
　　老地方也有老地方的好，起码那儿的熟客都认识自己，就跟是自己主场一样。这么安慰着自己，楚仕开车往color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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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初稿其实还写了唐天语堕落到和别人哼哼，但是后来想想，他那么喜欢楚仕，怎么舍得那样去糟蹋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