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逆放肆· 寓来日》影小匣

83、八三楼阁四五座，烽烟城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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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道旭背着白老头在一片漆黑中快跑，其间听着老头子没个停歇地指指点点，体力和耐性耗得差不多了，差点没把老家伙从肩上扯过来扔出去。刘道旭稍稍停下：“还有多久？！”姓白的只是不断说“快了快了”，直到被下面这位由火气发动的年轻人领着撞到了“墙上”。

　　两人一齐摊在地上，也不知道是面对面还是背对背。

　　“你还活着吧？”

　　老头子哼哼两声以示自己健在，然后颤颤巍巍撑起来，摸索，鼓捣出悉悉索索的响动。

　　“你在干什么？”刘道旭预感不好，“你要给我看的东西，不会自己都找不到了吗？”虽然感到自己呼吸顺畅、知道出口肯定不远，但他觉得还是别把老家伙惹恼了，省得自己到时候东找西摸装不出去，最后给困死在这儿。
　　尽管心早悬起来了，但让刘道旭认定自己受骗了的，是白老头接下来的一句：“谁说要给你看东西了。我把你弄过来是要跟你说说话。”没意识到对方头发已经竖起来了似的，他自顾自摸索，一边找一边喃喃：“在哪呢在哪呢……怎么会没有……啊，这里！你刚才步子迈得太开了，没发现这个……哎哎哎！”
　　刘道旭在黑暗中抓住了老头子的肩膀，下了要将其捏碎的气力，把他按在原地。“什么东西，先给我看！”
　　“看个屁！”白老头忍住了没“哎哟”，只道：“你听我说好救人！”
　　“这算哪门子救人！你也别嚷嚷了。”

　　手顺着老头子的肩膀滑下去，刘道旭心头一惊：对方找到的确实不是什么可以“看”的东西，因为那是一个洞。手掌沿洞口边缘顺一圈——下面还有空间，洞口则可容一人通过。“这就是出口了，”趁着刘道旭还没心思动武，老头子赶紧说，“听我讲完你就可以出去了。”

　　“我懒得听你……”

　　“颜涵昌吉人自有天相，死不了。我说的‘救’，关乎的是更多人的性命！”

　　“让开！”刘道旭拂了一下，奇怪的是本该手脚不灵便的老头子很轻松地避开了。想来，这人一个人在地下生活了那么久，甚至和若干年前的白毕有点瓜葛，年轻时候的身体基础、拳脚功夫肯定扎实，一百多年，到老了也不一定会全部丢完。

　　“白毕把引线拴在一起，先前唐靖的人从中间点燃了，现在就是有一百个一千个你，也阻止不了爆|炸。”老头子的语气中一点都没有残留戏谑的感觉，而是一个字比一个字有力，一句话比一句话坚硬，每个音节都石块似的敲在刘道旭头上。

　　刘道旭脑子里嗡嗡乱响，良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太久了：“你把图纸也给唐靖看了？！”
　　老头子不怕被揍似的，实话实说：“不只他，还有张盅。”
　　“你说……”半晌，刘道旭抽着嘴角笑出了声，“你说，你说，我听着。”

　　紧接着他听见对方抖了下衣摆。

　　老头子直身而跪，如果有灯，旁人会发现他不偏不倚地盯着面前之人的眼睛：“我告诉每一个我觉得应该告诉的人，让他们用白毕埋下的东西杀死‘龙’。但到后面，他们都对杀‘龙’不感兴趣了。”

　　听对方难以自制地停顿、叹气，刘道旭拧眉，接续道：“你想说到最后张盅和唐靖都对三君殿的章印感兴趣了？”

　　“……”

　　“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你已经活了那么久了。”

　　白老头抬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对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如果我通过你，拜托颜涵昌一定要杀死那家伙，结果他到时候也觉得稳稳坐在三君殿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觉得我还有必要把‘龙’和白毕的事情不断讲下去吗？”

　　“……”
　　“地下很无聊的，我活那么久……已经非常非常、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

　　“算了，”老头子挥了挥手，在空气凝固的地下洞穴中扇出一丝风，“我运气一向不好，看人的眼光也不准，早习惯了。我以前是白毕的……”

　　“颜史卿他和张盅唐靖不一样，”明明对方不准备再卖关子了，刘道旭却出言打断，“颜泊和他们怎么会一样。”白老头索性当他在自言自语，摇摇头，接续刚才的话道：“我以前是白毕的兵，往后一点，是张盅的死士，再到后面，就是堇城里面不愿见光的老鼠了。”
　　“不可能。”
　　“长生是有代价的，很高的代价，不然从古至今的帝王将相，为什么就算闻听了长生的法子，也不尝试，以至和普通人一样病死老死？”

　　刘道旭没看见，白老头子的眼睛不是纯粹的黑色，也不是纯粹的棕色。
　　“‘龙’血，听说过？”
　　刘道旭一抖。
　　“当然，在你的认知范围里，它也有可能不叫这个名字。”

　　回忆起来，刘道旭脑海中自然全是关于任凡安痼疾的种种。等了一会儿，老头子许是在对方的呼吸声中听到了什么答案，于是接着道：“既然你有所了解，那么大概会清楚，被他寄身的倒霉蛋会活得很累吧？当初白毕就是看出我活得很累，才没有自己也喝一杯‘龙’血。”
　　“……”
　　“这就是一个在老家擅长打架斗殴的家伙，和他的‘知遇者’，‘桓帝’的故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老头道：“‘龙’不是好东西，一定要杀死他。我对张盅，和唐靖，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想当面对颜涵昌这么说，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一旦经过我，忠告自己也会又变得倒霉了……‘龙’赐予了白毕力量，白毕没控制住，号还没立稳，就被擢武升原熹常他们拽下来的……该！该他的！”思及遥远的事情，老头子十分畅快地哈哈大笑。
　　“‘龙’想要做什么？”
　　“开始相信我的鬼话了？”
　　“……”

　　老头子又呵呵两声：“它想要借人之口，告诉更多人，为它而死之后，自己就能变成龙了。白毕这样告诉我们，张盅又这样告诉它的死士……‘龙’太美丽了，太神秘了，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完完全全将其解开，所以……”

　　“宁可信其有？”

　　闻言，白老头耸耸肩：“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深层次的那种‘崇拜’，是不可能被语言表达出来的。一旦接受了‘龙’的世界，那么，生前所碰到的一切问题，都可以用这个念想来攻克了。桓帝的旧臣，和张盅的死士，都忠心得让人难以置信不是吗？他们爱着它。”

　　“爱着它……”刘道旭捏了捏下巴。

　　“张盅是愿意和当初的其他人一样，随白毕赴死的，”老头子道，“但我告诉了他这些，他‘留了下来’。最开始我以为他信的是我，没想到他姓的是白毕……对，他是一个相信‘桓帝’的人，而不是‘龙’。他要活下来，叫‘桓帝’这个称号复活。”

　　就像杨申昭一直想要为芷妃证明。
　　就像沈出在找机会为他们两人正名。
　　刘道旭突然想到了这里。
　　“跟着张盅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才明白。”
　　“……”
　　“还请刘公……”

　　“你说，‘下面的东西’是白毕埋的，他当时也想杀‘龙’？”

　　白老头子想了想：“不冲突。他相信‘龙的世界’，但他也热爱三君殿。他告诉臣下死后的归宿，可没想到那个归宿的主人，来跟它争夺现世了。他两头都在做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所以，从三君开始流传，白毕是疯王。没错，他告诉我，他自己也是那么觉得的。”
　　“……”
　　“还请刘公务必转告颜涵昌。”
　　刘道旭隐隐不安：“你自己说去。”

　　“我见过颜涵昌了，也见过纵野阁的人了，”老头子道，“我觉得应该当面讲的，早都讲了。刘办事，我刚才说过了，劝解什么的，对我而言还是转述比较好。我错跟了白毕，错看了张盅，又错认了唐靖……颜泊这是最后一次，再弄错，我就实在没有力气了。”
　　“你去哪？！”
　　“喏，这是出口，我已经指给你看了。”
　　“你都说引线止不住！”
　　“可不是吗。”老头子疲惫的道，“刘办事，赶紧走吧。”

　　“不对！”

　　“我没在说谎，你现在以为的漏洞，都是因为没有想清楚。”白老头大声地咳嗽，就像，想在临死前向这个听他说话的年轻人炫耀，现在自己是多么轻松，多么无所畏忌。
　　“你暗中观察颜泊，把他摸得那么清楚，不可能不知道任凡安。”
　　“我知道他。”
　　刘道旭的呼吸有点急促：“为什么只强调颜史卿？为什么不提任公子？”
　　“因为他是被‘龙’选中的人。”
　　“……”

　　“被‘龙’选中的人结果都不好，就像白毕。”白老头子道，“那么多年，我想清楚了，我心里面……还是装的有华国的。华国人不期待一个倒霉鬼。”他一边畅快地咳嗽一边说，“刘办事可明白我为什么要你转述了。”

　　难。
　　刘道旭狠狠薅了一把头发。

　　这问题比分|身一千去吹灭引线上的火难多了。

　　“祝你早超生！”

　　刘道旭五味杂陈地丢下一句，翻身从“出口”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