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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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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元忍受疼痛,挣扎着,拖动虚弱身体,爬到莫笑生的脚下。头,匐了下去。
艰难的诀择。
天光湛湛,万里无云。正年的阳光,毫无遮拦,照射下来,给人一种融融的暖意。他的心里,却无比寒冷,某个支撑多年的信念,瞬间坍塌。
什么天道公理,什么邪不压正,全都空口白话,夸夸而谈。事实证明,邪一一总压正一头,世事如是,徒叹奈何。他一文弱书生,骨头再硬,撑得起这片天么。
周围之人,一阵唏嘘。
咣咣开局,潦草收场,让人意兴阑珊,有些失望。没人知道,他到底听陈卓说了什么,以致于短短时间内,收起和莫少爷作对到底心思,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当然也有一部分持赞同观点,蝼蚁尚且惜生,况且人乎。
柳大元深深低下头,羞惭难当。
没为别的,为一道目光。他知道她立在某个地方凝望这边,那目光越过簇拥的人头,飘然而落,明媚清亮。美人如玉,目光尤怜。飘落他身上,此时此刻,无论充斤怎样的情绪,都掺杂入特别意味,烈日骄阳般灼烧,使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一跪之后,脸面尽失,从此无颜再见伊人面,今生今世,缘份永绝。
就这样罢。他对自己说。
“这个人,废了。”有人叹息。
莫笑生开怀大笑,笑得眼泪珠子都流了出来,手指戳点柳大元,还待奚落上几句,痛打落水狗,忽然之间,意兴阑珊,失却再继续下去的兴致,笑声停歇,乐呵呵地道:“起来吧,我宽恕你。”
柳大元掩面而去,背影萧索。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道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悄然无声,潋滟的一抹微光,隐没湖光山色之中。
莫笑生吁口浊气,叫声痛快,高兴之余,瞥了陈卓一眼,面间浮上一丝古怪神色,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开口说出心中疑问,“小卓子,你嘴巴一张,瞎话满天飞,我且问你,何时何地,我和明月姑娘,私定过终身?”
语气和蔼,倒也没追究之意。
陈卓眨巴眼睛,貌似无辜,“少爷经常提及,莫非忘了?”
莫笑生佯怒,“快说。”
陈卓双手合并交叠,下巴耷拉其上,紧闭双目,作睡眠状,鼻中发出低微鼾息。
莫笑生瞪大眼珠子,恍然大悟,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梦里面,我、我和她……”
“然也。”
莫笑生张了张嘴,片刻过后,哈哈哈地,一串子大笑,□□而出,捂住肚子,蹲了下去,边笑边摇手,“哎哟哎哟,不行了,肠子都快笑断了,你小子真逗。”
他光图开心,对于陈卓如何折服柳大元的手段,漠不关心。当然,这与他凡事只求结果,不问过程的性格有关。
其中玄虚,细思极恐。柳大元这么个人,迂腐至极,要他服软,须得挫其锐气,毁其信心,置其于死绝之境,使其无路可走。纵观两人□□锋,三言两语,于无声处见惊雷,陈卓先发制人,利用礼教发度,先下一城,柳大元自乱阵脚,陈卓另辟蹊径,步步为营,缩小柳大元心防空间,后来一招无中生有,当头棒喝,最为阴险毒辣,仍计中之计,堪为画龙点晴,神来之笔。也只有陈卓这种满肚子坏水,才想得出来,柳大元败北,情理之中。
怀德者,君子。怀土者,小人。前者以行言,后者以舌言。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陈卓早熟,心志异乎常人。管中窥豹,由此得见一斑。换而言之,即使动手除掉柳大元,能换来莫笑生如此痛快淋漓的心情吗。莫府降罪,大家遭殃。任何事都有一种合适解决的方式。顺势而为,见缝插针,替主子排忧解难,什么叫狗奴才,这就叫狗奴才。
手下人办事给力,解气消恨,莫笑生也不含糊,顺手摸出一锭银子,大方扔了过去,“赏。”
银子划过白花花弧线,落入陈卓手中,笼入袖口,悄悄掂了掂,足足五六两之重,他抖动一下眉头,咧开嘴角。
“多谢少爷。”
莫笑生哼上一哼,当先走去。
陈卓连忙跟上。众恶汉吃味,眼热地道:“小子可以呀,哥几个下力气忙乎半天,出一身汗,毛都没捞着,你动动嘴皮子,功劳到手。”
陈卓四下作揖,言真意切,小声说道:“惭愧惭愧,各位哥哥,往日里多加照拂,深情厚谊,小弟铭记在心,改日春风楼,一醉方休,务必赏光。”
众恶汉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心中暗许:“小子会做人。”
自古民不患寡而患均。好事尽占,天理难容。贪吃独食,天打雷劈。陈卓深知其理。大块吃肉,总得留点汤,与众共享。一直以来,他给大家的印象,又贪财又豪气,非常矛盾。
举个简单例子。月例用光,日子无以为继,找上门去筹措应急。他直接回绝,干脆说没有,但立刻从身上寻摸出点零碎,请吃饭喝酒,跟你推心置腹大吐苦水。让你无可奈何,又无话可说。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说他急公好义,扯得有点远,他把面子给足,你是否领情,全凭个人把握。
真正论起来,吃陈卓小子的边边角角,没占他便宜,其中还有他主动孝敬的成分。这里头大有说道。陈卓小子刚进莫府时,人小可怜,被人欺辱。他后来脑子突然开窍,嘴巴甜,懂事儿,有眼力劲,开始讨好巴结众恶汉,一来二去,混得熟络,众恶汉指点两招,陈卓小子勤加苦练。众恶汉混到看家护院水平,手底下都有一两下压箱子绝活,藏着掖着,被陈卓小子投之所好,变法子学了去。他脑子聪明,一学就会,日积月累,综合众家之长,逐渐鼓捣出一套东西。每日,拂晓起床,扎马步,举石锁,翻跟斗,练轻功,尤其使得一把好飞刀,准头足,力道狠。打起拳来,呼呼生风,破绽之处,以飞刀弥补,进退有倨,像模像样。江湖上,末流功夫,称之三脚猫功夫。虽难登大雅之堂,三脚猫功夫也叫功夫,普通寻常之人,无可近身。
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何况没名没份。事后大家都冤得慌,而陈卓小子气候小成,为时已晚。大家私下里琢磨,陈卓小子心眼狠,下手毒,再加上实际本领,三五个壮汉,和他生死过招,很难讨到好处。
偏偏这小子被褐怀玉,低调得令人发指。出府逛街游玩,成群结队,难免磕磕碰碰。如果发生一点状况,譬如纨绔弟子遇到龌龊主子,互相瞪眼叫骂,一干人等械斗冲杀,鸡飞狗跳,他第一个后退,护到莫笑生跟前,张开双臂,尖着嗓子,高声叫喊,“少爷别慌,小的来保护你。”搞得蛮像回事儿似的,尤为可恨。
少爷还就吃那一套,信任有加。
货比货得丢,人比人气死人。出来混,拳脚固然重要,脑袋瓜子一定要灵光。瞧瞧人家,吃香喝辣,风生水起,待遇甩出去几条街。威风八面,人见人惧,虽然借了莫少爷声势,颇有狐假虎威嫌疑,但一只小狐狸,假借到老虎的声威,也是一种本事。
有人说,陈卓小子从一个底层小杂役,人尽可欺,混到少爷跟前红人,纯属踩到狗屎,运气使然。之所以那么说他,是因为还没领教过陈卓小子的可怕之处。曾经有个小厮,心胸狭隘,瞧着陈卓小子一天天得势,暗地下绊子,没几日,小厮失去踪影,生死未卜。这就相当恐怖了。大家猜测,多半出自陈卓小子手笔。
莫府里长大的人,能是什么善茬。当年和陈卓小子同一时间入府,共八个小厮。如今死的死,卖的卖,独留他一人,一枝独秀。硕果仅存。
冰出于水,而寒于水。
大家很快达成一个共识:狐狸咬起人来,比老虎还凶,千万别去招惹他。
这就是一个千年难遇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