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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共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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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林子已甩在身后。天幕深沉,月华清冷。轻薄的月光,从暗弱的天际飘然而至,落在她发间、额间、颈间,山风轻飈中,她双颊微微泛红,令人怦然心动,非是胭脂,却胜过胭脂的颜色。
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一念愚则万般若灭,一念智则万般若生。陈卓强自收敛杂念,托起她的下巴,使其与己对视,眸光之中,探询意味浓重。距离近在咫尺,足以让他看清,她那瞳孔深处的任何波动。
她坦然问道:“你怀疑我?”
陈卓沉默以对。
四目凝视,深入内心。一种感应奇妙而生,维系着彼此,很快达成一个共识:的的确确,两人并肩站在了悬崖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惟有互相信任,互相依托。
陈卓收回目光,语气苦涩,颇有自嘲菲薄之意,“没想到啊,我这样的低等人,居然有人看得上。珠姐姐,你的眼光有问题呵。”
蒙珠眸中忍不住几分怜惜,声音极尽娇糯甜柔,“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在这世间,总会有那么一个独特的人,突然闯入生活,厌之者,谓其劫难,幸之者,谓其机遇。我困囿莫府年久,如笼中小鸟,都快淡忘了,外面的天地,何其精彩。”
陈卓沉吟,“给我点时间。”
蒙珠闻之,欢悦非常,一张俏脸芙蓉绽放,“今晚给你留门。”她腮间红云火烧,赧然,“我一个人睡,害怕。”
“今晚没空。”
陈卓解释道:“少爷打算迎娶明月姑娘,想来与已与大夫人闹掰,如无意外,留宿翠花楼,等大夫人回心转意,收回成命。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我少接触为妙。”
蒙珠惊讶地道:“还有这一出?只怕大夫人那关,不大好过。”
陈卓成竹在胸,道:“距白须老道约定日子,转瞬即至。外面打杀,凶险莫测,为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大夫人不忍,也得忍了,至于明月,她非善茬儿,你少去招惹她。”
蒙珠欣然,“多谢卓弟弟提醒。”
两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居然非常投机。不知不觉间,走出去很长一截距离,回头而望,山林耸立夜色中,朦胧深邃,夜晚无风,一应景物,静止一般。
到了小河边,两人轻拥作别,各向东西。月亮悄然隐入云层,四处一片昏暝,一点星光,闪烁於天际,特别的明亮。东院主阁楼,暗寂沉沉,在往常此时,灯火辉煌,载歌载舞,一片欢声笑语。他拉过一名小厮相问,得知少爷果真去了翠花楼。
少爷留下话,让他支应好宁宁,千万别出娄子。
殊不知,宁宁早已离开。
陈卓心中一片怅然。穿过花圃,走向主阁楼旁一间小屋。受少爷拔擢,赐小屋独居,方便相召。小屋清静,里面摆设失之简陋,比明月住处,有过之而不及。
一床,一桌,两条长凳,再无其它旁物。
桌上一封信。
字迹隽秀,宁宁所留。
可见宁宁在这里等过他,因时间紧迫,留书而去。他把自己丢到床上,头枕双手,仰面朝天,胡思乱想一阵,跳下床来,站到桌前,拣起信件,凑过微弱跳动的油灯火苗,火苗窜上信件,忽忽尔烧作片灰,飘然而散,个中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伊人已去,心念成灰,念兹在兹,尽皆枉然。
这个时候,一阵怪风刮来,势头凶猛,扑打窗户,窗户呼地应声而启,灯火摇晃两下,扑地熄灭。房间归于黑暗沉寂。风,来得突然,去得突然。他懒得再去引燃油灯。站立在原地,脸沉入黑暗,纷杂的思绪,随之沉入黑暗中。
耳边回荡起一个声音,蒙珠与他分开时,俯至耳边悄声说出的一段话:卓弟弟,当断不断,其断自乱。姐姐实言相告,我莫家祖上,人才辈出,一门三进士,当亦曾风光中,到了父辈,党争败北,家破人亡,死的死,逃的逃,我有个嫡亲哥哥,自小离散,岁前腊月暗访寻至,秘密会上一面,嘱咐我如遇劫难,前去同他会合。他啸聚山林,名噪江湖,手底下几百号弟兄。他为人仗义重情,当可保我俩一世无忧。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甚么土匪不土匪的,他陈卓毫无介蒂,关键他自有一番考量。房间一侧,靠窗位置,往东第三块青砖,下面中空,藏一木匣,盛满珍珠、玛瑙、金银珠宝,压底三张大额通兑银票。
青山绿水,良田百亩,置所大宅院子,当个富家翁,搂香抱玉,自由自在,优哉乐哉,何其逍遥。
他抛下烦恼,心下大定,复而躺回小床,掩被卧眠,很快进入梦乡。
次日,起了个大早,锻炼身体,出一身大汗,打来桶凉水,褪脱劲装,洗了个澡。日上三竿时,大夫人房里婢女唤他过去,大夫人有事相询。
正是因为少爷的事情。
佛堂,陈卓束手而立,将少爷与明月姑娘相识的来龙去脉,一一陈述。包含各种细节,以及少爷的执念。
听闻明月武艺超绝,大夫人眉头微攒。
她惋叹道:“古人有训,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生儿少不经事,往日地胡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作没看见,而今事关终生大事,岂可如此潦草,真担心他受美色所惑,误入歧途。”
她精神委顿,似纠结明月身份背景,一宿末眠。
陈卓斟酌道:“大的道理,小的说不上来,释家有句至理名言,今生的儿女,前世的债。少爷福泽深厚,际遇非凡,将来仙途坦荡,脱颖众生,大夫人且放宽心,静观其变即可。”
大夫人眼中闪过光芒,很快消弥无形,恢复常态,温和地道:“生儿身边有你这等心思剔透的可人儿,我放心许多,你先退下罢,有何风吹草动,速来禀报。”
“是。”
大夫人叹口长气,盯着陈卓转向门外的小小背影,低声道:“最难测者是人心,多少痴迷从误处。”
陈卓耳尖,听入耳中,心中微微凛然。不动声色,脚下生风去也。大夫人礼佛,慈眉善目,待人和气。如若真当她菩萨心肠,与世无争,大错特错矣,简直蠢到家了,只怕到死都不知因何缘故。大夫人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人间善恶有果报,天理何曾放一人。何为天理,她大夫人,即为天理。
信佛是一回事,但信着信着,将自己当作神龛里的佛像,凭个人好恶,谈笑间取人的瓢儿,这就相当恐怖了。
老乞婆对他兴起戒心,使他心上蒙一层阴影,越发坚定离开莫府的决心。
当年,和他同年入府的小厮,总共八人,其中五个,丧命大夫人的阿弥托佛下,出于投其所好的目的,他细心研究佛经,惊悚地发现,阿弥托佛,原意是超渡亡灵,为逝者祈福。真正的为生者祈福语是,南无阿弥揭谛多婆耶沙诃,原来呵,秃驴们最为可恶,张口出咒,伪善欺诓。
他回到东院,无所事事。少爷决意杠到底,留连青楼,一日未归。他落得个清闲,到得太阳下山,晃出莫府,前往西城胡同窜子寻人,一铁哥们儿,刘刚强。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刘刚强自非甚么好鸟。
赌场门口,刘刚强被撵将出来,灰头土脸,身无分文。他骂骂咧咧,连呼晦气。
三天没洗澡,臭气冲天。甩开膀子晃荡,所过之处,行人捂住口鼻闪开。
这一带有名的破落户,无上无下,光棍一条。身体壮实,肌肉虬结,腰间别柄短刀,有两把刷子,但其人好逸恶劳,心思用在了歪处。
“想发财吗?”
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