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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杀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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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阳光,淡淡的照了下来。
这个故事的开头,很平淡,就像这天的阳光,和每个普通的日子一样,平淡无奇。石头城每天发生很多大事,和它们两相比较,显得微不足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人称之为江湖。纨绔子弟欺负老实人的例子,历来有之,时而常见,发展到最后,无外乎两种结果,一、老实人屈服,二、纨绔子弟尽兴收场。
但这一次,陷入僵局。
自始至终,柳大元保持了气节,针锋相对,毫不认输。而莫笑生呢,也似乎要借此机会,杀掉柳大元锐气,让他身败名裂,顺便敲山震虎,警告一下敢于对明月动别样心思的男人们。这个柳大元,一向自视清高,他倒要看看,此人骨头究竟有多硬。
沉寂了好大一会儿。
莫笑生开口说话,慢慢吞吞,“姓柳的,老早想得个闲空会会你,你中个头榜而已,再得瑟下去,你都飘到天上去,听闻你在背后说过我许多坏话,你有什么不了起的,不就会背一些书,写几首烂诗吗。欠拾掇的东西,今天犯在我手里,算你倒霉。”
他鼓动腮帮子,稍作一下酝酿,一囗浓痰,脱口而去,飞射柳大元面目之间。
柳大元怔了一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几乎喷出火来。口中唔唔嘶吼,拼命挣扎,奈何身体被几只大手按住,无法动弹。他数度用尽全身力气挣动,徒劳无功,终于放弃掉了,大口喘着粗气,像泅于岸边的鱼,整个人被牢牢贴靠于地面,紧密得没半点儿缝隙,便连呼吸,也觉得困难无比。
“我,我与你没完……”他怒目以对。
莫笑生嗤笑,“怎么,想打我?”
柳大元斩钉截铁,“想。”
莫笑生悠然,“借你十个胆,你敢吗?”
柳大元哼哼,“你放我起来试试。”
“你太过天真了,看来先前,挨得轻了一点,没让你长长记性,”莫笑生轻飘飘地道,微微一笑,笑意深沉,继而吩咐一干手下,“你们都聋啦,没听见他要打我么,还愣着作甚,接着揍他,帮他松松骨头,活活筋络,等他什么时候想明白,向我磕头认错,我或可发发善心,放他一马。”
“你休想……”
柳大元大声叫道,气忿交加,张大了嘴,去咬莫笑生。
莫笑生吓了一跳,慌忙退开,面色有些发白。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种胆怯的表现,和他的高贵身份极为相左。冷冷一哼,目中闪过一丝愠怒,挥动一下手。
恶汉们围上柳大元,拳脚相加,疯狂施虐。
劈里叭啦一阵乱响。
柳大元一动也不动,只是抬起头,怒瞪莫笑生。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恨意积攒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时,身体受到的折磨,怎及精神上受到的摧残。比较尊严的丢失,些许皮肉之苦,尚在可以忍受范围之内。
他第一次领略到个人力量的卑微缈小,满腔激愤,实难言表,堂堂七尺男儿,闹街受辱,当真和杀了他,无甚分别。十年寒窗,纵然满腹经伦,面对蛮横之人,却无半分还手之力,留着无用之身,又有何用。心中怒火滔天,无从发泄,烧得他的脸,都变了形。
他开始破口大骂。
文人骂战,别具一格。从这一点上面讲,文人倒也非无半分是处,的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时之间,词藻华丽迭出,精彩纷呈。字字抑扬顿挫,表述声情并茂,含沙射影,晦涩难懂,从头到尾,不带一个脏字儿,如诵诗篇。
所谓读书人也,节气尤为重要,一旦迫于淫威,向豪强低头,从此败坏清誉,只怕今后再难抬起头来,一世污点再如何清洗,也很难擦抹干净。
这也是读书生不为人理解的一部分。
迂腐,固执。
围观众人,有那腹中有点墨水的,听入耳中,心中感受如同三伏天气,喝下一碗冰镇杨梅汤,凉舒舒的,酸爽无比。
莫笑生稀里糊涂听得半晌,才琢磨出几分味道来。原来柳大元念叨一篇祭文,把他莫笑生当作死去的人来祭悼,平生罪状,一一列举。
“好,好,”莫笑生不怒反笑,击节赞道:“秀才骂街,当今一绝,精彩,精彩啊。”
笑着笑着,脸色已然沉了下去。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莫笑生动了真怒。少爷发怒,必定取人性命。没有人在痛骂过少爷后,还能安然无恙。少爷杀人,易如反掌,视心情而定。他活到十七岁,明里暗地,少说七八条人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杀过人的纨绔,还叫做纨绔吗。
柳大元骂得越凶,莫笑生杀意越发浓重,他横行霸道,睚眦必报。一般人的容人之量,肯定谈不上的。
火气攒着呢。
猫戏老鼠,很好玩的一个游戏。
恶汉们下手凶残,柳大元背心连挨几下猛踹,气血翻涌,声音堵在嗓子眼里面,发不出声音。
莫笑生撩起衣袍下摆,半蹲下身,低垂目光,打量柳大元,“小子,你可劲儿骂,接着骂,怎么没力气了呢。”
柳大元毫无惧色,嘴角泌下殷殷血丝,“有种弄死我。”
莫笑生一把揪过他的头皮,眼睛眯成条细缝,透出来光亮,有如刀锋,咄咄逼人,唇边挂上一抹笑容,看似如沐春风,实则阴森冰凉,“很好,有个性我喜欢,你在考验我的耐性,杀你太简单。警告你,最后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没人怀疑他的话。
杀人一一常常由于后面缀带着偿命两个字,很多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除非到了恨对方恨到极点,连自己性命也舍弃的地步。但在莫笑生这里,亳无顾忌。在人命如草芥的大环境下,权贵与平民,杀人后果的考量,截然相反。他莫笑生要杀人泄愤,动一动嘴皮子罢了,何须自己亲自动手呢。
所以他现在看柳大元的眼神,已然在看一个死人。他心中惬意地想,在柳大元死之前,看他痛苦零涕,哀求告饶,肯定惬意之极。
最终,他很疑惑,在柳大元的眼中,只看到了刻骨的仇恨。那仇恨火焰一般的燃烧,让他觉得无聊透顶。简直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怕死呢。没道理啊。
以他的经验,此人应该苦苦哀求才子对。
这世间,应该的事多了。他出身豪门,应该高高在上,获得人们的尊敬以及畏惧。明月应该属于他一个人的,她的美貌,她的琴音,在琼楼之上月光之下为他一个人品茗。他应该把挡在面前的石头,一脚踢开,踢入污水沟里,落个耳目清净。
没道理的事,他总想弄个明白。柳大元到底哪来的勇气,难道真有不怕死的心吗。
起风了。
从远山刮过来的风,带着青草特有的清新气息。风拂过柳大元的乱发,将一绺发线,贴到柳大元眼帘之上。遮住他眸中怒火,与此同时,也遮挡住他内心澎湃波动的情绪。把莫笑生的视线挡在了外面。
地间花瓣,盘旋飞舞,它们扶摇起身体,踩着翩跹的舞步,跟随大风,飘摇向更一个地方。而那淡淡的阳光,映照瓣片,投下驳澜浅影,恍如一曲生命的挽歌。
莫笑生轻轻淡淡的问道,语气之中一丝好奇:“在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柳大元抬头看天,面色乍然之间,出现一种平静,“今日阳光灿烂,天色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