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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司籍承志 ...

  •   阶下,小公公王喜儿已肃立多时,金尚仪领着沈珍在廊下站定,嘱咐道:“自从娘娘知道圣上……便命我留意你们,你是长在太后跟前的,早先虽乖巧听话,却机敏审慎不够。后来倒似开了窍,李尚服也说你是个心志品性俱佳的孩子。”话至此,却突然一转,“贞儿,你可知我等前辈黄惟德,黄尚服?”

      沈珍一时不知所问何意,便老老实实回到:“知道。黄氏惟德,南海人。洪武二十二年选入宫为司宝。初名广兴,永乐初,赐名惟德。历任尚服局局正,授五品浩命。宣德七年春乞归,犹处女也。”

      “说的不错。” 金尚仪微微一笑,叹道:“其人历五朝沉浮,于深宫四十三年。心坚敏慎,洁身自好,实在是我等后辈的楷模。与黄尚服同时选入掖庭的陈氏,贞儿也熟知吗?”

      至此,沈珍已猜出几分尚仪的用意,便捡那陈瑞贞要紧的行事缓缓道来:“相传她抓周之时,左手取印,右手取笔。洪武二十一、二十二年,有中使选民间淑女入宫,陈氏善书数,知文义,后宫多以为师,称其女君子,亦曰女太史。二十四年八月命为司彩。以勤劳久,赐归乡,仍给禄米养其家。太宗即位,以陈熟知典故,召复前职。永乐四年年四十,病终于宫,帝后为之涕泣,遣中使护丧,归葬香子之山陈家林。”

      “陈氏荣光吾等难及啊!”金尚仪的感慨沈珍也是极为赞同的。文理俱通,可为人师,衣锦还乡,还有朝廷供给的俸禄养老,能使两任帝后同赞的女官,这样的人物即使放到沈珍生活的年代,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何况女子卑微的古代。

      “先时圣昭皇后曾力主除去王振,太后娘娘这两日不止一次提及,若是太皇太后泉下有知,必要后悔当初未曾一意孤行,使这等小人祸害国运至此。又说,王振早年也曾启蒙圣上,然阉人实不堪为用。国家逢难,我等女秀才,虽不能立于外庭,也应效法先贤,为国分忧。”

      金尚仪一番点拨,让沈珍内心泛起一阵涟漪。她虽在内学读了不少历代女官事迹,感佩之余,对古代女官已有很大改观。可如今亲眼所见金尚仪行事,方知这些女官中的精英无不心怀天下,不愿涉及□□私情,浩然之气一脉相承。

      “贞儿定不辱使命。”至此,沈珍已知太后是不放心再将自己的孙儿交给太监启蒙,以免重蹈英宗覆辙。

      金尚仪目有欣慰,“印绶监监正可谓饱学之士,孝昭皇帝时就做过司礼监提督太监,后来圣昭皇后去了,王振得了势,他不愿与其同流合污……如今只守着古今通集库。太后的一番苦心你莫要辜负,好好跟着师傅学,太子尚幼,我辈已老,愿你承曹大家、谢仲举之志,固我大明河山。”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对沈珍也是包含希望。

      耳提面命之后,沈珍拜别了尚仪,便随王喜儿出纯禧门,沿着内金水河朝东南角而去。

      那王喜儿一个无品引路小侍,见沈珍的心思还留在金尚仪的那番话中,他也就谨守本分并不言语,两人直走到皇城东南的一角方停住。待到门前,才发现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东南临着紫禁城墙,西边是蜿蜒的内金水河,院东侧有库房四五间,南侧有库房十来间。只见正面居所面阔三间、附有小堂几间,另有些办事房、档房等等。

      不及细致打量,王喜儿已交了差,从值房里出来一位内监,两厢见礼后,带着沈珍往南侧库房中的一间而去,进到库内,才知这库房分为两层,每层皆有十来米高的样子,满眼的红木架上线装书册叠得密密麻麻,却不见半点灰尘,可知管理之人悉心照料。

      时近入秋,午时的阳光从库房北侧一溜的方窗映射进来,光束中飘着细闪的微尘,影影绰绰间沈珍只见深处一架高梯上一人长身而立,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穿月白葵花团领衫,正伸手够远角的一叠书。眼看那高梯被他晃得前后不稳,沈珍心内一惊,眼角却瞥见一旁的内侍一脸淡然。那梯子终向后倒去,高处的人左手轻托半人高的书册,足尖一点已翻至另一侧,右手顺势一推,高梯轻轻落于另一侧架上,只见他袍角翻飞人一滑到底,转眼间已站在库房的背光处。

      沈珍尚不及掩饰诧异的神色,那人便点点头,挥手让引路的内侍退了出去。贞儿便知他即是印绶监监正了,那人也不理会贞儿,先将书册放在一旁案上,翻检之后归类,又研墨记事,足有一个时辰才放下笔来。及至抬头见沈珍垂手肃立,目不斜视,方微微颔首。

      沈珍凝神静气站了许久,才听一个温亮的男声道:“太后望我收你为徒,待你学有小成便可给太子作启蒙。”话到此处尚有未尽之意,却等了半日不见后续。

      沈珍只得寻声望去,一边思付:早知内侍的声音其实罕有尖细如女子者,一边感叹:如此悦耳只怕也是凤毛麟角(1)。起先背光,隔得又远,待到如今看清那监正的面貌,晓是沈珍两世为人,仍未曾见过这般人物,容貌英俊之余,甚而让人忽视了他的年龄,且最夺人心魄的是那一段眼底流光,自有说不出的风流。

      那人见沈珍失礼直视他,面上虽恼,眼中却无轻蔑之色,待到沈珍晃神站好,方又道:“我已禀明太后,若你资质过低,我是不会授你课业。观你言行,心性尚可,城府不深。”

      沈珍自知失态,又心里琢磨这内侍一双识人的厉目,且有些文人的狷介之气,太后发话也敢谈条件,怪不得这般人物却要窝在这司库。

      又听问:“可是上过内学?”

      “是。”

      “‘四书五经’可曾念全?‘二十一史’并《资治通鉴》可曾有读?

      谁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沈珍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四书五经’虽在内学听过,不过囫囵吞枣;史籍只略读了《史记》、《汉书》、《三国志》、‘南北史’并‘新旧唐史’、《宋史》几部。”

      “‘当仁,不让于师’语出何处?”

      “《论语•卫灵公》,君子以仁为己任,不必自逊于师,非争也。”

      “《史记》、《汉书》孰高孰劣?”

      “太史公论史好恶随己,班氏兄妹用词雅涩,多典章制度之论……”

      “中规中矩,看来你说的倒没有谦虚夸大。”语气不置可否。

      “不敢欺瞒。”

      那人不再追问,眼帘低垂,修长的手指上笔茧清晰,食指不经意轻叩着案牍,却无声响。

      “今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问息几何?桌上自有纸笔,你算出再来禀我。”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沈珍知道这等狷介之人俱有些傲气,也不知前面的表现是否过关,若不能有出彩之处……想到办砸了太后交办的差事的后果,心内一急脱口道:“留步。”

      低头略一思索:贷千钱,月息三十,则月息3%,日息0.1%,九日息0.9%,乘750,得6.75。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答道:“六钱、四分钱之三。”

      那人露出惊讶之色,接着问道:“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沈珍快步走到几案前,舔笔画符起来:设三元方程,不对,该设两元方程,5Y+3X+(100-X-Y)/3=100 。经几次演算则可得出三种情况。沈珍用笔一一誊录出来:
      鸡翁四,母一十八,雏七十八
      鸡翁八,母一十一,雏八十一
      鸡翁一十二,母四,雏八十四

      不过半盏茶功夫,已经递了上去。那人扫了一眼沈珍鬼画符似散在那儿的稿纸,目光又落在誊录好的答卷上,“你习过数书?”语气是肯定的。

      沈珍点了点头,忐忑地看着对方,等来一句:“于算学上还有些天分,字还要好好练练。”闻言,沈珍尴尬地红了脸,这字还是她来这儿上内学后练了近三年的成果,不过幸好过关了,让她稍感心安。

      “今日你且回吧,每日辰时过来。”那人说完,起身转至两排书架之后,略翻了两下,这头沈珍行了礼正要告退,他已转出来递过一本帖子,“这是北宋拓的《玄秘塔碑》,我看你柳体初学,拿回去每日临一遍。”

      沈珍口中称“是”,接过退下。出了库房,抬头望去,日已偏西,王喜儿又来引路,问了他师傅的名讳,方知姓郑名云舟,浙江人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司籍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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