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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小楼一夜听春雨(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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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杳杳看着眼前已换了牌匾的宅子,心里一阵茫然。起先以为不过是人走茶凉,有人接手了自己的这块地方。想着是谁那么不忌讳,连这大火烧过,死人无数的宅子都敢买,又惊叹于对方是怎么做到把宅子复原到和从前一模一样。仔细想了想,也不奇怪,想必是从前相熟的人家罢了,只是上头的“游园”二字,倒让她猜不出来怎么回事。离开以后,袁杳杳到底心有不甘,只等到了夜里,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狗洞。想着对方既复原了家中从前的模样,不知那处狗洞还在不在,却不曾想真的有。袁杳杳心中复杂,到底还是进到了院中。
庭院走廊,一草一木,莫不相似。心头哀恸不已,正待离去之时,袁杳杳的手抚过了廊柱。手下的纹路令她不敢置信地仔细打量着。
上面赫然刻着一行字“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是从前她学诗时刻在此处的,因着里面有个“杳”字,她格外喜欢这首诗。怕是有人特意复原,她一寸一寸地摩挲着,直到确认杳字独属于自己的想法时,才意识到,这宅子,或许并没有经历过那场自己记忆中的大火。
袁杳杳失魂落魄地走在落霞城中,心里的疑惑像一团乱麻,将她裹在其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她被灭门是真的,可是为何,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到那日的场景,袁杳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匆忙走倒路旁的一个小贩旁,颤抖着声音问道“请问你知晓,袁家怎么走吗?”
“袁家?哪个袁家?”小贩一脸疑惑。
“这落霞城中,有几处姓袁的?”袁杳杳问着。
“现在没有了。”小贩顿了一下,继续说到“不过一年前倒是有一家,诺,就在那边。”他遥遥一指,正是袁家宅子。“不过听说袁家小姐的夫婿是江北那边的。袁老爷只这么一个女儿,便举家过去了。连宅子都买了。”小贩一脸唏嘘,感叹袁老爷的爱女之心。
“举家?送嫁!”袁杳杳不敢置信。
“可不是嘛!之前也没听说过袁小姐订亲了。一夜之间,袁家宅子里,走得干干净净,听说连下人都跟着去的。”小贩说着,眼见着来了客人,便不再搭理眼前失魂落魄的袁杳杳,径自笑脸迎人去了。
袁杳杳心头一阵发冷。
这是多大的手笔,才能这样天衣无缝。
袁家消失得有理有据,不留痕迹,任是谁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她换了条街,拉着好几个人问“一年前,可听说过哪里起了大火?”
路人皆满目异色地看着她,许是见她神色太过凄惘,且年轻姑娘脸上疤痕累累,到底答上一句:“没有。”
没有大火。
没有袁家灭门之祸。
风平浪静得令人害怕。
袁杳杳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猛然想起了山中的袁婆婆和袁西。
她一路疾行,回到山中时却发现,有人在等着她。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紫衣,飘渺华贵,远远看着恍若仙子一般。只是走进一看,不免叫人扫兴。她五官平平,容貌不显,胜在气质温和。
她看着袁杳杳,忽略了她满脸的疑惑,只拉着她的手,似主人般将她按在椅子上笑嘻嘻的:“袁小姐可回来了!路上没遇着什么事吧!下次可不好这样了,遇见了熟人可怎么办?”她话语绵绵,却似针一般扎人。
“你是谁?”
“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晓得了,何必着急?”那女子只笑着说。
“我爹娘呢?”
“袁小姐节哀。”
“袁家宅子,怎么回事?”
“袁小姐想知道,自然得去查一查。”
话不投机半句多。
袁杳杳压住心里的怒火,眼睛盯着门口的袁婆婆和袁西,问:“他们是谁?”
这次紫衣女倒没有急着回答。她幽幽地望着门外的人,不说话。
“你也不知道了么?”袁杳杳挑眉。
“他们,自然是你的家仆。”语气冷淡,毋庸置疑。
袁杳杳凝眸。
“我可以见你的主人吗?”
“呵!你果然是极聪明的。”紫衣女终于收起了温和的笑,收敛了眉眼,寡淡的五官顷刻便仿佛活了过来,她原本,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袁杳杳心想。
眼上蒙了一层一层的布,完完全全看不到一点光。袁杳杳搭着紫衣女的手,在二人在山林里仿佛走了大半日,才停了下来。
前面似乎是一道水帘,稀里哗啦的流水声,夹杂着蒙蒙的水汽扑过来,沁得人浑身冰凉。
她只觉肩头一痛,醒过来时满室灯火通明。她就这么被丢在地上,身下厚实的长绒地毯温柔得令人眷念。她打量着这衣香鬓影的世界,来来往往的女子轻纱覆面,曼妙生姿。绮丽奢华的大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各色女子鱼贯而出,大家都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袁杳杳。等殿内一片秩序井然,袁杳杳才发现上首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隔了水晶帘,望不真切。
“这就是袁家小姐?”声音清冷得令人不自觉浑身一颤。
不知何时出现的紫衣女出现,回禀了上面那人。
“你上来。”
袁杳杳看着对自己颔首示意的紫衣女,踩着厚软的地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水晶帘前头。从大殿上来这道帘子的台阶,二十七阶,每上一阶,垫子越厚,她总担心自己会跌落下去。等站定了,心里却又开始胡思乱想,袁家也算是落霞城的顶顶富人了,却也不曾及得上这里一星半点的奢侈。
“你看我这殿里,可还入眼?”那人的声音陡然温柔起来,仿若春天的暖阳,催促百花齐放。
“蓬莱仙境,怕也不过如此。”
“你父亲,出力不少。”
那人一句话,让袁杳杳陡然一愣。
“什……什么意思……”
“袁小姐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么?”不等袁杳杳说话,她自顾自地说到:“这天下,怕是再没有你的命金贵的了。”
袁杳杳咬住牙,身子抖如筛糠。
“你是谁?”
“袁小姐,你付得起钱,就能知道。”那人笑着,听在袁杳杳耳里却尤为刺耳。
“罢了,事到如今,既收了你家的钱,我也便附送你些优惠。”
这世上,除了武学,还有幻术。百年之前,有一人名曰长生,修习幻术,能现蓬莱之境,也能演修罗地狱。
袁杳杳回到山中时,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这句话。幻术,幻术。
她还记得自己问,莫非当日我所见,皆为幻象?
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命人将她送了出来。
截止此时看着铜镜里自己斑驳纵横的脸,她才不敢置信地抬头。
“全都是真的。”裴佚抬头,看着袁杳杳,语气平常。
“是。”袁杳杳的嗓音涩得不行。
十年了,她反复求证,多方证明的东西,是真的。
而她除了确定这些东西是真实发生过的以外,连自己仇人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探知到。
“等等,”柳续飞回过神来,看着二人凝重的脸色,说到:“你们的意思是,那操纵幻术的人,造了一城的幻象?不仅如此,袁小姐后来重回城中的所见所闻,皆为幻像?”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也太骇人了!”柳续飞来回踱步,怎么也不敢相信这说法。
“是啊!怎么可能呢?”袁杳杳似哭似笑,可是,就是这般啊!
十年,用了整整十年。
袁杳杳才遇到一个人,不停地絮叨。
那天的火可真大啊!从袁家宅子里燃起来的,就像天上的云彩一样,红彤彤的,烧了三天三夜,那条街都烧没了!没有人敢去救火,没有人敢去,火太大了啊!
那人说着,旁边就有人笑骂到:“这人又喝多了做梦呢!”
谁会信呢!
毕竟“游园”还在,袁家旧友手里也还有袁老爷临走之前的手书。只说走得仓促,不及辞行。
“游园。”裴佚呢喃着。良久,才似笑非笑地说到“既如此,我们便去瞧瞧罢!”
听见这话,袁杳杳神色一动,双唇嗫嚅,说到:“我每次进城,都会去一次游园。里面十年来,未见过一人。只大约一月前,我发现了些不对。”
一月前,柳续飞和裴佚目光短暂相接,又马上分开。
“怎么了?”柳续飞一脸好奇。
“我看到了紫衣女。”袁杳杳轻声说到。从当年离开那个地方,她和她们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也从未再任何地方听到过有关她们的只言片语。她前两年也仔细地试探了袁婆婆和袁西,只是二人仿佛真的只是她的家仆一般,于是十年来,三人倒也相安无事。
“她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她身边还有一个人,戴着帷帽,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直在咳。”袁杳杳说完,看了一眼裴佚,说:“她手里,有这么一块帕子。”怕裴佚不信,忙说到:“她咳得厉害,那帕子上沾了血,她起身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紫衣女急着照顾她,忘了那落在地上的帕子,我便前去查看了。”袁杳杳难得的有些羞恼,过了不一会儿,才遗憾到:“可惜后来有人急匆匆回来带了去。看那样子,那块帕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早知道……”
她应该要说的是早知道自己就先收起来,但是想着上面咳满血的脏污样子,到底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