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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遇狐(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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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舅母做的菜不合胃口吗?”回到大舅妈为我和杨氏安置的房中,杨氏一边给我整理床铺一边问我,“我记得你之前还一直喊饿来着。”
我摇摇头,“大舅母做的菜很好吃。”
杨氏含着笑点了点头,说:“之前我还怕你吃惯了京城的饭菜,乍一换了口味会不喜欢。如今看来,倒也无妨。”
我对杨氏说:“早先时候,父亲与母亲长居于此,是吃惯了这方风味的,纵使后来去了京中,这口味也未有多大改变,我自然是吃得惯的。”
“那就好。”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摇曳的树影后隐隐约约躲着个白色朦胧的狐狸,它一直在的。
我犹豫着将手中的石榴花藏到了枕头底下,转头对杨氏说:“姨母,我要睡了。”
杨氏很善解人意得帮我换了身干净的里衣,然后去了外间提前备好的床上。
我向来不愿同杨氏一起睡,她睡得总是那般轻,我每次稍稍有点动静她就醒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许久,我看她睡了,细微的呼气声隐隐入耳,我悄悄得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了窗子边上。
更深夜半,风声浓烈,我抬头望着窗外,月色半昏半明,旷野上,草木皆颤动。我屏住呼吸,慢慢地将窗户打开,冗长地“吱呀”一声,似狐狸拖着长腔。窗棂上还伴着微微的尘土,仿佛从遥远的荒原上刮过了一阵黄沙。我闭眼,再睁眼,一刹那,再抬眼,就看到了摇曳的树影后躲着个白色朦胧的狐狸。
我生怕将杨氏吵醒,小心翼翼得从口袋里掏出了从酒席上顺下来的花生米,一把放到了窗棂外的窗台上。
紧接着,我就听到了那只狐狸敏捷的跳跃声,以及它吃东西的咔滋声。
四下里静的可怕。
除却狐狸的咔滋声,杨氏轻微的呼气声,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月色逐渐摆脱了厚重的云层,露出了皎皎的光。我倚在窗边墙上,细细打量着眼前沐浴在月光里的白狐狸。
它是否就是外祖父口中的狐狸呢?
我悄悄掏出枕头下的石榴花,递到狐狸面前。狐狸嗅了嗅石榴花,又转头吃花生。
我小声问他:“这支花是你捡的,你跟了我们一路,对不对?”
那只狐狸静静地在吃花生。
我不敢太过大声,又问他:“外祖父口中所讲的那只狐狸是不是你?”
那只狐狸静静地在吃花生。
突如其来的一阵挫败感,但是我不气馁,又问:“荆川桥上那个白影是你吧。”
小狐狸依旧默默啃着花生。
我着实气恼,想也没想,利落的拿回了花生,然后关窗回到床上躺下,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那只狐狸似乎一愣,不一会儿,我借着月色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纸就瞥见它跳窗走了。
茫茫月色无尽无穷,茫茫荒原野草离离,我万万没有想到它会逃,于是急忙跳下床,打开了窗户。
“吱呀”又是一声,那只狐狸走的急,连根狐狸毛也没有留下。
我不由一阵唏嘘,唉,这只狐狸太腼腆了。
“卿卿怎么站在窗户边上?大晚上的要着凉了哩。”
不知何时,我瞥见杨氏走了进来。我慌忙跳上床去,七忙八乱解释道:“我刚才梦到窗边爬了只狐狸,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哩。”
我刚说完,就后悔了,许卿如呀许卿如,你说什么不好,非说那只狐狸,那只狐狸被姨母发现了怎么办呢!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看着杨氏,姨母会发现吗?
这种内心的恐惧与紧张无法言表,就像小偷偷了个什么东西,正好路过衙门一般。
此刻,我只希望那只狐狸能跑的远远的。
然而,就在我高度紧张时,杨氏却走过来帮我盖了盖被子。
我不解。难道她就不想问问我做的梦,不想问问我心里想什么吗?
都没有,她什么也没有问。
她在我的注视下关了窗子,给我掖了掖被角,就施施然回去睡觉了。
如此充满迷惑性的行为,倒叫我好生费解。
只是小小的我不曾明白,大人眼中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所有循规蹈矩都已成为往常,孩子眼中的好奇与不解,早已被生活打磨了个一干二净不知何去。
次日,我早早地就被杨氏叫了起来去给外祖父请早安。外祖母去世得早,外祖父院里只留了一个妾室庶外祖母,可惜我那位庶外祖母身子骨也不硬朗,前年也跟着外祖母去了,自此外祖父孑然一身。
外祖父住在最东边的院子里,要去外祖父的院子,须要经过层层叠叠的好几座假山。
外祖父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虽也干过剿匪这种粗鲁事,但是内心依旧细腻,衣食住行依旧讲究。就比如他院子门口的一大片竹林子,他竹林子里的小亭子,他竹林子旁边的荷花池。什么“不可居无竹”呀,什么“莲,花之君子”呀,什么“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呀,他通通都实现了。嗯,就是蚊子有点多。
我抚着胳膊上被蚊子叮出来的几个大包,学着早早到了的荣荣表姐,也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外祖父的屋檐下。
空山又逢新绿,鹧鸪野语,新阳瑟瑟入莲池。
云岚渐挽苍林,小径无人,不觉彤彤照翠檐。
同荣荣表姐一起给外祖父请安之后,又在外祖父处食了早饭,荣荣表姐说要请我去她院里玩。
我欣然而往。
路上表姐问我,“昨天是不是很累,都不愿同我搭话。”
我想了想昨天晚上同荣荣表姐一起吃饭,然而脑子里全是那只狐狸,怎么甩也甩不出去。
于是我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荣荣表姐大约是个比较傲气的女孩子,竟喃喃道,左右不过几十里的路,竟也喊累,果然这京都来的女孩子就是娇气。
我:……
但好在荣荣表姐终究是个细腻的女孩子,当她意识到她说的话我不爱听的时候,她又解释道,“我也不是说你是个娇气包,总之在高阳,多山多路多崎岖,你这样走一点路就喊累是不行的。我抽空就带你多四处走走,多练一练脚力。”
我:……
荣荣表姐还真是可爱呢。
大舅舅与大舅妈的院子是阖府中最为宽敞的一个院子,大舅妈爱种花,尤其是那种大红大紫颜色鲜艳的花,于是院子里便种满了这样那样的花。
这也难怪,大舅母家祖上是经商起的家,抛去士农工商这个最末的地位,其余来说,他们一户在高阳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深宅大院,文化人也多,但是他们家对于这种花花绿绿紫紫的富贵色追求可一点也不少。
我瞥了瞥大舅母院子门口那些毫无美感东一片西一片的花,撇了撇嘴角径直跟着荣荣表姐走了进去。
“清如来了?”
还没进屋,我就听见大舅母的呼喊声。一抬眼的功夫,就见一个身披紫色外袍的微胖妇人从里屋里走出来。
果然,熟悉的配色熟悉的风格,是我的大舅母无疑了。
我急忙叫了声大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