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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狐(三) ...

  •   “不知宋公子来时路上可见着一只雪白的狐狸?”
      席间,外祖父问了这样一句话。
      宋叔叔闻言,放下手中酒杯道:“见着了,是只通体雪白的白狐。”
      外祖父拿着筷子的手一愣,眼神随即暗了下去,就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一样。他那副样子怪异极了,我坐在女席上,透过高高竖起来的屏风,瞥见了外祖父。我方想起身过去,却被杨氏一把摁下。
      我好奇地看向杨氏,杨氏却示意我不要作声。
      一时间,满座皆鸦雀无声。
      我看到对面坐着的荣荣表姐和大舅母依旧闷声吃着菜,且吃的香甜。显然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没敢吭声,也学荣荣表姐低头扒饭。
      良久,宋叔叔问:“伯父,可有何不妥吗?”
      外祖父没有吭声,脸色神峻。
      大舅舅摆了摆手道:“我父亲与狐有缘,对鬼神之事亦多信循。”
      宋叔叔点了点头。
      大舅舅看了看外祖父,想了想,又言:“父亲一贯不爱提起这桩往事,可既然那狐狸跟了你们一路,此事便还是要提的。”顿了顿,他说:“大约三四十年前,父亲外出做官回来,途中在荆川桥附近遇到了一只会说人话的白狐。”
      “会说人话的白狐?”
      “嗯。那白狐通体雪白,就静候在荆川桥边。起初,我父亲未曾往心里去,只当是只寻常的野狐狸。可等我父亲过了桥,那只狐狸突然开口,要向我父亲借一锭金子。”
      我心中一惊,莫非狐狸中也分三六九等,狐狸也喜欢敛财?我隐隐约约想到了那只狐狸向外祖父伸手要钱的滑稽场面。
      “借吾一锭金子!借吾一锭金子!”
      想到这里,我差点笑出声了。亏得杨氏及时拽了我的衣袖,叫我不要出声。
      我抬头看了眼对面端坐着的荣荣表姐,她领口的绣花似乎还在灯下熠熠生辉,连带着她那副冷静的模样都高不可攀似的。我默默啜了口茶,却在心里对她是嗤之以鼻。京城里的小姐也惯喜欢用这副高冷做派示人,有种故意拿架子的感觉,是我不喜欢的。
      于是,我倚着杨氏,转头看向了主席那边。
      只听外祖父接着大舅舅的话茬言:“我当时一惊,险些一脚踩空,从荆川桥边掉到河里。狐狸怎可吐人言呢?正当我纳闷,想要瞧仔细时,那狐狸又说,若我肯借他一锭金子,他就替我指一条明路。当时我方想要归家探亲,便接到了朝廷的委任书。御前左□□逆之徒,有意提拔我做个岭南太守,实则是替他敛财,鱼肉百姓。我反复纠结,实在是无法越过心中的那道底线,于是决定先归家探亲。
      “高阳深山野地,闭塞不通,就算野狐能通人语,又怎会知晓我在朝中之事呢。于是,我鼓起胆子问那白狐狸,‘景元不知大仙儿所说明路为何,可否为景元指出一二?’那白狐摇了摇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怎可泄露天机?你且借我金子,相借相还,不违天道才好。’
      “我沉思片刻,想我不过五品小官,且家中清贫,早早地就将多余俸禄多补贴了父母,哪里又有一锭金子呢。于是我对它说我囊中羞涩,凑不出一锭金子来。”
      “然后呢?”
      “然后,那只白狐狸问我,是前途重要还是钱财重要呢?我答,自然是前途重要。
      ‘既是前途重要,何不舍弃钱财保住前途呢?’
      我笑了,‘野地之狐安知人之困苦,前途固然重要,但钱财仅次于前途,读书人讲孔圣,讲孟贤,将钱财铜臭写的如何如何不堪,可世人深知,离了这些囊中铜臭,读书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说罢,外祖父叹了口气,“那时我正年少,哪里知一只野狐可以左右命运。我想也未想,终是舍不得钱,只给予了那只野狐几块干粮就离开了。”
      那边主席上讲得正是一阵唏嘘。我倚在杨氏怀里,实在是舟车劳顿累得慌。杨氏喂我吃了豆腐盒子,喝了甜酒。我晕晕乎乎的,一回头,就看见了身后半开的窗棂外趴着的一只雪白的狐狸。
      这……难道就是宋叔叔口中所遇到的那只白狐狸吗?我想到了外祖父讲的故事,又想到了荆川桥,桥下是流水淙淙,桥上是礼义仁信,狭路或坦途,终是要迈过那座桥的。唯一可惜之处,是当时坐在马车里,从未瞧过那只白狐狸。
      我瞧着狐狸,狐狸也瞧着我,正如满桌佳肴皆勾不起我口舌之欲,我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大舅母和表姐并没有看到它。大舅母一个劲的给杨氏倒甜酒,劝她多吃菜。我于是更加肯定了心中念想,原来她们都瞧它不见,只有我能看到它。
      我心中暗喜,冲它笑了笑,它那双油绿油绿的眼睛也冲我眨了眨,恍惚中若一双灼灼的狐狸眼在冲我笑。那分明就是一双狐狸的眼睛呀,是带着蛊惑从无尽的荒野中袭略而来。
      突然,它跳下来窗棂。我心中一惊,以为是它要走了。可不一会儿,它却衔来了一枝石榴花放在窗上。它摇了摇尾巴,一转头的功夫,就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我望着窗台上那枝石榴花,鬼使神差的,我就挣开杨氏的怀抱,拿走了那枝石榴花。
      我紧紧攥着那一小枝石榴花,像是做贼一样,紧紧攥着。似乎它每一处的纹理脉络都同我的感官连在了一处,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那枝石榴花因为摘下来的时候太久而呈现出软绵绵的感觉。但那枝木却又是硬的,有些硌得慌。
      我攥着花,趴在杨氏怀里,一声也不敢吭。生怕让人将那只狐狸给瞧了去。
      突然,大舅母转过头来同杨氏搭话。
      “卿如可是困了?”
      “许是今天早上起的太早了,小孩子最容易犯困的。”杨氏捻这帕子小心翼翼地回答。杨氏从小在余家做婢女,尽管现在被抬升成了妾室,也始终是低人一等的。这大概就是骨子里的卑怯。
      可我那时还看不懂,只当是杨氏害羞。我很想替她解围,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做。
      于是,我朝窗棂外那只狐狸悄悄摆了摆手,对杨氏说:“姨母,我困得紧,想睡觉。”
      杨氏心领会神得放下手里的筷子,同大舅母知会了声,便带抱我去了厢房。
      我回头,那只白花花的狐狸,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晃眼。
      它依旧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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