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缘非月

3、端倪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与风在一起的日子，快活不知时日过。
　　风教她识字，教她琴棋书画，有时会从汗牛充栋的书堆里抽出一本书，慵懒地靠在躺椅上，要她念给他听，往往念到一半就开始动手动脚，挠她痒痒。
　　有时兴致来了，风会抱着她坐在屋顶上，看日出日落，看漫天繁星，在她耳边轻诉爱语，看她羞红一张俏脸，想躲，却又惧高而紧紧回抱住他。
　　偶尔，风会带她骑马，在广阔的草原上策马扬鞭，意气风发，感受风呼啸而过的狂野，那是又怕又喜的体验，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却笑得合不拢嘴。
　　风生病时像个孩子，执拗地不肯喝下苦口良药，直到她答应主动送上一个香吻，喝完药又会窝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腰不肯放手。
　　大多数时候，风是威严而凛然的。风在书房里忙公务时，她会善解人意地送上一杯香茶，乖乖坐在一旁，对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看得入了迷；风离开时，她就在庭院中弹着风教她的曲子，微笑着送他，只在他转过身时黯然神伤。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风不在的日子，虹喜欢一个人坐在桃树下，静静地想他，霸道任性的他，柔情似水的他，认真沉默的他……任那春风吹了又走，桃花开了又谢，不自怜，不怨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轻唤：“风，风……”
　　风来了，她便露出甜甜的笑，迎上前去。风会怜爱地看着她的笑，温柔地说：“虹，你乖巧得让人心疼。”而后又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无奈地叹：“如果你能够不这么乖巧顺从，我……”
　　未竟的话语总是化作细密的轻吻，令她沉醉。
　　虹不知道风想说什么，也从来不问。
　　倘若能够永远这样多好……
　　这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华丽的衣裳，金灿灿的首饰，涂脂抹粉的容颜，炫目得让虹觉得刺眼，然而，却不得不承认，她很美，很优雅，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褪去那层厚厚的脂粉，也许会更美，眉宇间似乎还有几分似曾相识。
　　分明天生丽质，为何要让胭脂黯淡了那绝世风华？
　　“你就是虹？”流莺般婉转的嗓音柔柔地问，那声音好听得令人心动。
　　虹点点头，极少见陌生人的她心下有些不安。
　　“果然……”那人仔细打量着虹，一身素雅的衣裙，不施粉黛仍是美艳不可方物，她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似带了几分悲凉。
　　“你可以叫我珑，我是……风的侍妾。”
　　侍妾！心蓦地一疼，刀割一般，很快又平静下来。是了，堂堂一个王爷怎会没有侍妾。虽然风不曾提起，但是自己恐怕也是其中一个吧。未当着她的面与别的侍妾在一起已经算是优待了，她没有争风吃醋的资格。
　　见虹只是吃了一惊，随即又恢复原来平和安静的模样，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珑有些意外，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你跟她真的很像……比我还像，难怪风那么疼你。不过可惜，再像也没用。”
　　她？她是谁？
　　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虹下意识地想要离开，不愿再听她说下去，却仍是听到了珑的最后一句话。
　　“去暮莲居看看吧。”
　　＊＊＊
　　从下人口中得知，暮莲居与虹所住的别院仅隔一条街，亦是王爷的产业，但没有王爷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入。
　　理智告诉虹，那是不可触碰的禁地，却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地，从别院后门溜了出去。
　　大概没有人敢违背王爷的命令，暮莲居外并没有士兵看守，虹轻而易举地走进去，发现暮莲居的布置与别院一模一样，一花一草一木，连栽植的品种都没有丝毫差别。
　　离开吧……
　　心里有个声音催促她，然而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往前，往前。
　　直到她看到那片桃花园，不，应该说是桃花林，整整一片桃花林，以及立在林中的一个女子。
　　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细致完美的五官，像是精心雕塑出来一般，瀑布般的发长及地，洁白如雪的衣衫随风轻扬，犹如一朵世外仙莲，不染尘腥。
　　她，美得让人无法嫉妒。什么样的言辞才能形容她举世无双的美？
　　虹不由得想起曹植的《洛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然而，白玉却有瑕，女子无焦距的眼神，呆滞的表情，在在表明她是个不同于常人的痴儿。
　　再细看，似有几分熟悉。
　　呆愣间，那女子突然缓缓开口，声韵柔婉，竟比珑还动听上几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那是诗经里的《月出》……风最常教她念的诗，讲述的是诗人在月下遇见一位美丽的女子，无法驱除心中的爱慕之念，为情所困，忧愁烦恼。
　　虹突然想起来了，那似曾相识的面容，是珑，亦是她自己！
　　一样的布置，一样的桃林，一样的诗句，残酷的现实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珑与她，都只是这名女子的替身！
　　她只是个影子，风的所有爱恋，所有疼惜，所有深情，全都是给予这名女子，而不是她！
　　虹脚步踉跄了下，匆匆转身，逃也似的跑出暮莲居，一路上洒落串串珠泪。
　　那一瞬间，她听见了，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