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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海角天涯,一种相思两处情(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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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月倒没什么反应,他忘了许多事,唐随安是谁,他也不知道,反而那个唐门师姐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怪不得。”
“那这唐随安,去哪里找?”明月抱着琴,听到名字忽然感觉琴中剑轻颤,他便知道,这条线索,是找对了。
“嗯,好找,你现在去逆斩堂,就能逮一只。”
听到这话,女人看向他的表情忽然诡异起来,她张张口,眼睛又往明月身上一扫,又不说了,只是再看向男人的眼里充满了戒备。
于是明月兴冲冲想要跑去逆斩堂,被女人拦了下来:“你就这样进逆斩堂?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女人叹口气,心想着这孩子出去一趟,脑子也没有变聪明多少:“算了。”她出了门,一会儿拿了张信纸,让明月写。
他照做,把自己遇到的事原原本本写下来,字迹歪歪扭扭,还画了两幅画。女人看了,眼角直抽抽,不过仔细一看,虽然净是鬼画符,该写的都画上去了。
那还能怎么办?
就这样呗~
于是唐师姐就把这张不知道画了些啥的鬼画符塞信封里了,心想:这还挺安全,一般人估计看不懂啥意思,怕是还要怀疑怀疑自己的文字功底。
知道送出去了,明月就不着急了。
死生有命。
明月干脆在这客栈住了下来,虽然唐师姐既不信他失忆,也不信他是真出家。
晌午的时候,他静静躺在榻上,悲观地等待着生命倒计时。他算了算,要是这药刚刚好掐着时间点,那他就没几个时辰好活了。不过他觉得有个琴娘成了鬼怪,这药要是还能成精,连时间都算得出来,那可真够要命的。
想着想着,他就睡了过去。
他做梦了。
一双生满老茧的手正轻抚着一张琴,一张桐木琴,像是长歌门弟子们刚入门时得到的那种,没什么特点,制式倒是清雅。
琴主人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眨得明月心都软了,他就受不了这样柔软的人。
女孩儿伸手摸摸琴身,又调调弦,笑起来:“父亲,这是我的琴嘛?”
“是的,是你的。”
“是我一个人的嘛?”
“呵呵,当然是你一人的。”
听到这话,女孩儿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满足。
“我打小就喜欢只有我一个人东西,只属于我的琴,只属于我的裙子,只属于我的发钗。”红衣女鬼飘飘然落在他身边,轻声念叨着,“只是后来我发现,它们,其实并不属于我。”
女孩儿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又清丽可人。
少不得少年郎爱慕。
“你看那白衣的,便是县令家公子。”女鬼在明月身边,指给他看,“他爱慕我,爱到非我不可。”
公子送了女孩儿很多东西,花了大价钱。
红鸾帔,青缎襟,蝶飞牡丹纹束裙。
赤金钿,点翠钗,累丝嵌玉坠珠环。
好些她喜欢,好些她不喜欢,久了,女孩儿才发现,这东西,喜不喜欢她都要收下的。
父亲的钱财离不开这些人帮衬的。
品再多琴棋书画诗鸟花,不过是给她加点身价,给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收回去的。
琴、钗、裙。
都不是她的,是父亲的、兄长的,夫君的。
可她只想要自己的。
“于是我便想,怎样才能拿到自己的。”女鬼掩面一笑,目光缱绻,凝视着怀中琴,“后来我想到的,我并不介意那些东西是谁给我的,只要别人拿不走,就是我的。”
如何叫人拿不走呢?
不敢,不就行了~
多心机深沉的女人,她用一张完美的脸,制造了一场场骗局,最终高高在上地,坐到帝王身侧。
“那些大户人家小姐,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够到那至高的位置。何其天真,结果就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只要我拿走了她们的身份,给出合适的利益,她们的父兄就不说话了。在利益面前,一个死去的人,多么无价。”
明月心里惶然,仿佛此刻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这个女鬼。
她是个天生的女鬼。
帝王身侧,女人被分了封号,早丢了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她洋洋自得,每天抱着“自己”的琴,弹阳春白雪,弹梅花三弄,弹平沙落雁。
像是宫中一个最超然的人,闲云野鹤般自得。
这样的自得灼伤了他人的眼球。
可伤就伤了,她们嫉恨到眼红,也拿不走她的东西,直到某一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不过借你住处小避一阵儿,爱妃竟还吃味儿了~”大了她不知道多少岁的男人闯进她的房里,一脸调笑之意,似乎真把自己当做浪荡公子哥,在她眼前放纵起来。
可她忽然就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那个男人拿着她的发钗抚弄。
沾着汗液的手掌抚过她镶金点翠的发钗,留下一层油亮。
这是第一次,她默默数着,看向高贵帝王的眼神里,涌出一股他看不懂的深意。
第二次,帝王赏了她一件金丝帔。
亮俗的颜色,差点把她恶心到吐,是那人穿过的,不知道穿了多久的。她的新父亲奉承着皇帝,哄得开心了,那人一挥手便赏了她。
侍女开心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地讲“娘娘盛宠不衰”。
她接过来了,然后,像是第一次学会怎么去笑一样展颜,笑容糜极艳极,一双眼里盛满了感激,湿润润的,如御花园里沾露牡丹。
要不说侍女终究是侍女,一件穿旧的袍子,就给打发了,好似恩宠。
“我觉得,事不该过三。”女鬼接着说,场景又换了。
这次,皇帝躺在榻前,一张脸苍白,嘴唇发乌,看向女人的眼里是怒、是恨,是无穷无尽想要将人拉进地狱的癫狂。
女人穿着金丝袍,上面绣着她喜欢的纹样,盛装,坐在他身边。
地上躺着一张琴,她手里拿着一根钗。
说:“陛下,钗是谁的?”
男人想出声,却没有声音,嘴唇颤动着。
“错啦,是妾的。”
“陛下,琴是谁的?”
男人没回答,嘴唇也没动知道自己说不出,只睁大眼。
“错啦,还是妾的。”
“陛下,金袍是谁的?”
男人还是瞪着眼,女人笑容却更盛了。
“是妾的。”
“陛下,王土是谁的?哎,这次可不能答错了~”
她娇嗔着,男人的眼球已然开始上翻,窒息感笼罩着他。
“还是妾的。”
“陛下,妾终于是有了自己的东西了。”这次不是娇嗔,女人的假面掀开了,自然是没必要哄着一根老黄瓜。
她愿望向来很小的,只是,自己的东西而已。
彻彻底底、完完全全。
明月看完了,女鬼重新站在他面前,头戴白纱帽,身披鸾羽衣,怀抱青玉流,苍松鹤立,一派文人风骨。
他却忽得感觉冷,感觉怕。
“你是,天生的恶鬼。”她根本不是长歌门的哪个琴娘,她是一个披着人皮,活过不知多少个朝代的幽魂。
“或许吧。所以我才在这。”
“那你究竟要做什么?”这样的女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女人又笑了,嘴角张开一个硕大的弧度,露出里面的尖牙:“我也会有真心爱的人呀~”
许是梦境,画面一转,他便到了另一处。
那是个遍地开满黄花的地方,不远处小水车吱呀呀转动,老农在田里转了一圈,看见苗黄也不见管,只是溜达了一圈罢了。
巴陵,油菜花田。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去过这地方,起码失忆后没看过。
可就是知道这是哪里。
显然,他从前去过很多地方。
这让他忽然对自己的曾经更加好奇了。
巴陵油菜花田,恶人谷劫镖重地,也是浩气盟反劫镖大军重兵把守之要塞。
不远处,一帮人正打作一团。
蛇嘶鹰啼,棍棒相击。
他只想绕开。
然后他发现,自己确实绕开了,不过,是跟着另一个视角绕开的。
是个年轻的,穿着蓝色唐门校服的青年男子,眉眼间有几分他熟悉的颜色。他一脸冷漠,看着这条道上打得欢快,便护着身后的雇主,走了另一条路,一条有险崖的路。
“呵呵,在这边等着,果然不错。”
可惜这边依旧有劫镖人。
年轻的唐门弟子只能下马,架起机关弩,招呼着雇主先走,自己留下断后。
一打三,他完全不占优势。
明月看着这一幕,神情忽然恍惚。
以一敌多,都是大手子,哪有那么容易,能留下命就不错了。
能留下命就不错了。
——“他早就死了,脱力、重伤,最后连刀都拿不稳,可不理所当然的死了么。”
谁说的?
“不看了?”女人看见他出神,面色一冷,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被打的明月觉得心里委屈,又没处说,只得弱小无助地放下刚才的念头,接着看下去。
蓝衣侠客尚年轻,眉清目秀,招人怜爱。来劫镖的,似乎是故意逗他,并未去追雇主,而是团团围住了留下断后的他。对阵营之事一无所知的少年郎且战且逃,很快被逼到了无人问津的小路上,这时他才勉强觉出不对。
“你们要做什么?”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怒气冲冲地问
这愤怒在他们眼中却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儿~
“老大,这俊俏的小脸儿,咱就这么逗逗他,太浪费了。”
看着那些人的目光肆意得在少年郎身上乱瞟,明月忽然想起一些跑商路上的传闻,心中惶惶:这少年怕不是遇上那群登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