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玉面猫

9、海底月、剧中人

　　门诊部的一楼大厅里，叶朝然被周身乌泱泱的人群弄得头脑发懵，视线因为频繁晃闪而过的人影而目不暇接，微微失了焦。

　　因为是休息日，医院里的人格外的多。

　　从眼科看完病，她拿着医生开的处方单，准备去药房拿药。

　　排进药房前最短的一列队伍，叶朝然塞上了耳机，低下头，盯着手里字迹潦草的处方单，对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线条，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试卷上自己妈妈的签名，也是这样抽象的“医生体”。

　　“叶朝然？”

　　身后依稀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但是因为隔着耳机，她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只能夹带着迟疑地转过头去。

　　回头的时候，赫然看见了赵怿晞的脸。

　　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卓立挺拔的少年，笑意盈盈的眉眼，原本轻微失焦的视线，在这一刻重新聚焦了起来。人头攒动的门诊大厅里，他就是焦点。

　　叶朝然恍过神来，冲他扬起了微笑。

　　“Hi，好巧。”

　　“你生病了？”赵怿晞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处方单。

　　“额…结膜炎……”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中间隔着一定的距离。赵怿晞的身后又排进了两三个人，一直在往前挤，他也只好跟着往前挪了半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缩短，靠得很近。

　　近得叶朝然能够闻见他身上洗衣液的清香。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快的像密集的鼓点。

　　排在赵怿晞后面的大爷表现出了不耐烦，侧过了身子探出半边脸来，隔着赵怿晞冲着叶朝然语气不善地喊，“小姑娘，要聊天回家去聊，注意往前面动一动好伐！”

　　叶朝然尴尬得红了脸，刚想出声道歉，却看见赵怿晞已经回过了身去，向大爷礼貌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又转了回来，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先拿药。

　　转身的时候，叶朝然才察觉到，自己拿着处方单的手心原来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

　　他们最近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就相遇，仿佛缘分有意。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有意是良缘恩赐的善意，还是撩拨无终的恶意。

　　她在控制不住期待的同时，也在惴惴地担忧。

　　拿完了药，赵怿晞和她一同走出了医院，两个人肩并肩地并排走着，边走边搭着话。

　　昨天S大学生会的团建闹了通宵，半夜的时候有人突发了肠胃炎，赵怿晞连夜把人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刚好就是这家叶朝然来看眼科的医院。

　　叶朝然装作不经意地侧目，扫了一眼他的脸，发现他看起来一切如常，如常的神采奕奕，没有一点因为通宵未眠而精神欠佳的样子。

　　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叶朝然在心里面措好了词，准备道别。

　　但是话还没出口，就又一次被赵怿晞抢了先。

　　“快到十一点了，我请你吃饭吧。”

　　叶朝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没有及时回答。突然间，她想起了上次在S大的咖啡馆里，不愉快的相遇。

　　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原来他突如其来的亲近，是因为还在对那天的失礼感到在意。

　　叶朝然原本紧张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得到了释然，她自然地上扬起嘴角。

　　“好啊，谢谢你了。”

　　赵怿晞原本还会担心，自己的邀约会不会对对方造成什么暧昧的误会，但当他看向叶朝然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真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她笑着，但眼里却没有任何旖旎的期待，眼波无漾的样子，就像一汪平静的清泉。

　　出了医院，在往前不远的地方，有一家临街而开的网红餐馆，卖的都是西式的简餐。叶朝然要了一份金枪鱼沙拉，赵怿晞要的是海鲜意面。相比起之前，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模式有了明显的改善，自在了不少。

　　从彼此专业的课程、到学校食堂饭菜的口味、再到高中可能共同认识的同学和老师，天南海北地，扯了不少的话题。

　　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冷场和尴尬。

　　这是不是能够说明，他们其实算得上合拍，叶朝然默默地想。

　　“你是不是经常熬夜？”

　　叶朝然抬起头，发现赵怿晞正看着自己。

　　“为什么这么问？”她疑惑地望回去。

　　赵怿晞讪讪一笑，“结膜炎一般都是因为熬夜，而且你的眼睛，红血丝很多。”

　　说完，他又补充道，“还是尽量早点休息吧，别再熬夜了。”

　　叶朝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任由喜色染上了眉梢，心底盛满了柔柔的喜悦。

　　吃完饭，叶朝然看了一眼时间，本想直接搭地铁回学校，她每周来回基本都不带行李，因为生活用品家里和宿舍都有。但没想到赵怿晞也正好打算打车回大学城，并且主动提议捎她一程。

　　她本想拒绝，但又觉得这样刻意的回避可能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就答应了下来。

　　坐上了计程车，他们一同坐在后座上，没有聊天，都只是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闪瞬即逝的街景。当车平稳驶在高速上的时候，她悄悄地侧过脸，发现赵怿晞双臂交错，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

　　阳光从他那一侧的方向照过来，透过车窗投射进了后座，将他笼罩在了暖意融融的光亮里。冬日的阳光不似夏日的骄阳，不炙烈，也不嚣张，却足够温暖和明亮，斜斜地劈下来，在他们座位的空隙之间，分隔开一条光明与阴影的界限。

　　阴影里，叶朝然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尘，和阳光下，他垂下的睫羽、静谧的侧颜。

　　让人挪不开眼。

　　她想起一句话，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高一时候的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她作为年级里的代表参赛。进了考场以后，她才发现赵怿晞也在，就坐在她隔道的侧后方。

　　那个时候，她对他的感情还只是萌芽的好感，谈不上喜欢，但也抑制不住地在意他的存在。整场竞赛，她其实一直时不时地在用余光瞥他。

　　有趣的是，她发现赵怿晞对这场比赛特别的敷衍，拿到命题以后，他只写了二十分钟，其余的时间一直都趴着在睡觉。

　　当她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尽可能小幅度地转过头，发现赵怿晞趴着双臂，脸朝着她这一侧的方向，安静地睡着。

　　考场里拉着白色透纱的窗帘，阳光被薄薄的轻纱过滤，敛去了锐利的锋芒，被打散成柔和的光辉，细细地洒在他的脸上。

　　她的位置在赵怿晞的斜侧方，中间还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全脸，能看清的，只有他低垂的睫羽和高挺的鼻梁。

　　就像现在一样……

　　正当叶朝然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的时候，计程车已经下了高速，转弯驶进了大学城，这一下转弯带来的摇晃，让赵怿晞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叶朝然别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计程车停在了两所学校对门中间的马路上，Y大和S大正好有两个侧门是门对门的，离得很近。

　　“不好意思，我刚刚睡着了，你一路上是不是都很无聊？”下了车，赵怿晞不自然地揉了揉后脑勺的头发，对她笑了笑。

　　她摇摇头，说，“不会，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今天谢谢你的请客，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道完别，叶朝然利落地转身，往校门走去。

　　她转身离开了以后，赵怿晞站在原地盯着她清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其实他们还不算熟，今天虽然很累，但按理来说，他也不会在对方的身边睡着。

　　可能是因为她平和的性格，让他觉得相处的时候很自在，很放松。

　　校门口人来人往，他呆呆地站在哪里，盯着一个方向，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他注意到了这些关注，但是并不在意。他把手揣进外套兜里，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转身，往自己的学校走去。

　　傍晚的时候，叶朝然收到了一条添加好友的申请，是赵怿晞。

　　紧跟着这条好友申请而来的，是江心逸激动的语音，赵怿晞是问她要的自己的微信。

　　其实今天的相处还不错，大家又是高中的同学，他会来加自己，叶朝然并没有很意外。

　　他一直都是这样，懂人情，但不世故。

　　叶朝然抱着秋田犬的抱枕坐在床上，划拉着手机的屏幕，逛着赵怿晞的朋友圈，他没有设置任何权限，但基本也没什么和个人生活相关的动态，只有学生会的推送和集体聚餐的合照。

　　放下了手机，她歪头靠在墙上，盯着屏幕上赵怿晞的微信头像，窃窃地笑着，长久地发着愣。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出自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这两句很有名，经常被青春小说借用，但其实完整的有四句，而她更喜欢后面两句。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通透伶俐如张爱玲，都绕不过情关，又更何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