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玉面猫

10、月亮能够读懂世上所有的孤独

　　电脑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提示跳转至23:30，叶朝然暂停下正在播放的视频，拉开了一小段床帘。

　　室友张丹玲已经洗漱完上了床，而梁璐的床铺还是空的。

　　从叶朝然下午回来一直到现在，梁璐都没有回来过。现在这个点早已过了门禁的时间，女寝宿舍区的大铁门已经落了锁。同寝一年半，梁璐从没有出现过外宿的情况，加上昨天深夜里她更换微信头像的事情。

　　叶朝然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爬下床，走进厕所关上了门，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梁璐的号码，漫长的“嘟”声过后，是机械的女声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梁璐不接电话。

　　又打了两次，回应她的依旧还是系统刻板的提示音，叶朝然一下子焦急了起来，生怕梁璐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又一连发了两条微信过去。

　　“你在哪里？”

　　“你还好吗？”

　　大概三四分钟过后，她收到了梁璐的微信回复。

　　“我没事。”

　　叶朝然望着这三个字蹙起了眉头。

　　因为往往这么说的人，都不是真的没事。

　　虽然放心不下，但对方既然已经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她也不好再追问。走出厕所，叶朝然没有爬上床铺休息，而是坐到了书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喝水的时候，她点开了朋友圈浏览动态。学生会认识的一个女生一分钟前发布了一条文字动态，吸引了她的注意。

　　“刚刚从电梯里出来，听见楼梯间里有哭声，真的吓死我了……”还附了三个害怕的emoji表情。

　　这个女生是叶朝然在学生会的时候认识的，和她住在同一幢楼的同层。学生会的人一般因为有活动晚归，宿管阿姨都是会放行的。

　　叶朝然觉得蹊跷，在那个女生的动态下留了一条评论：“是在九楼的楼梯间吗？”

　　很快，对方就给出了回应，“对的！！！”

　　会不会是梁璐？她想。

　　披上外套，叶朝然轻手轻脚地走过张丹玲靠外的床位，离开了宿舍。楼道里没有亮灯，她打开了手机的照明模式，向着楼梯间走去。她们宿舍楼每层的楼梯间都在电梯间的对面，走到电梯间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凝神屏息地听了一会儿。

　　确实有哭声，但是很微弱。

　　楼梯间的门半敞着，叶朝然走了进去，抬起右手触碰了一下墙边感应灯的按钮。霎时间亮光四起，还伴随着“啊—”的一声尖叫。

　　叶朝然循着叫声传播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了正在抽泣的梁璐。

　　“你有病啊，吓死我了！”梁璐尖叫着捂住胸口，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叶朝然从九楼走了下去，看着坐在八楼半层最后一阶楼梯上的梁璐，说，“你才有病吧，大半夜地坐在这cos女鬼。”

　　下到半层的平台，她走近梁璐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然后蹲下身，递了过去。

　　临出门前，叶朝然特意塞了两包纸巾进口袋。梁璐没有随身带纸巾出门的习惯，因为她一般就不会独自出门，要么跟着叶朝然，要么跟着张睿扬，认路也好，带纸巾也好，她都习惯了依赖身边的那个人。

　　梁璐接过纸巾，低着头，轻声对叶朝然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她们就谁都没再说话，维持着静默。

　　叶朝然蹲得腿有点酸，但是因为穿着睡裤，也不敢坐在台阶上，于是就站了起来，背靠住拐弯处的扶手。她关了手机的照明，半层的平台上有一扇小窗，月光从窗口折射进来，冰冰凉凉地洒在了地面上。

　　她纠结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的时候，她听见了梁璐的声音。

　　“你有喜欢的人吗？”

　　突兀的问句。

　　“有。”叶朝然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她。

　　梁璐诧异地回过脑袋，然后又慢慢地转了过去，“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叶朝然愣了一下，“不喜欢。”

　　直白，不加掩饰。

　　“那你要放弃吗？”梁璐抽了一下鼻子，声音闷闷的。

　　叶朝然没有回答。

　　梁璐没有因为她的缄默而继续询问，而是话锋一转，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昨天，我问他，我们是在奔着结婚的方向谈恋爱吗……”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脑抽了，问出了这么一个蠢问题……”梁璐抬起挂满泪痕的脸庞看向她，苦笑着。

　　“梁璐……”

　　“你先听我说完，”梁璐把脸低了下去，接着说，“他犹豫了一会儿，一直都没有说话。我当时一下就慌了，嘻嘻哈哈地想要转移话题，因为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不想听到他的答案，但后来，他……他忽然特别认真地看着我，跟我说……”

　　梁璐的眼泪越落越多，抑制不住地哽咽，叶朝然重新蹲下了身，环住了她的肩膀。

　　梁璐侧过身，抱住了叶朝然， “叶子，他喜欢上别人了……”

　　“他告诉我，他喜欢上别人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没事的，真的，我以为自己都麻木了，听他说完那句话以后，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今天，我赶着门禁跑回来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了以前他送我回来，在铁门外冲我挥手的样子，我一下子就好难过好难过，我以为我的难过都没有了，但好像是我的反射弧太长了，现在它们全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

　　梁璐终于再也说不下去，放声地痛哭。

　　叶朝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难受得鼻尖发酸，只能用手掌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头。

　　叶朝然感觉到自己眼眶终于承受不住眼泪的数量，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最后掉落在了梁璐的头发上。

　　发泄，是所有疗伤的第一步。

　　这是梁璐第一次对她倾吐。因为这一次，梁璐终于再也没有办法粉饰太平。所有曾经试图遮掩的伤口，都在这一刻被鲜血淋漓地撕裂，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清冷冰凉的月辉中。

　　月亮能够读懂这世上所有的孤独。

　　它是悲伤最好的知己。

　　梁璐哭了很久，当她渐渐停下哭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哭得脱力了。

　　好累，连哭都开始变得好累。

　　“张睿扬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别人的？”叶朝然问。

　　“我也不知道，如果他不告诉我，我想我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

　　月光被窗框上的花纹割裂，从左侧照射到梁璐的身上，叶朝然蹲在梁璐的身边，从她的视角看过去，能够看见梁璐迎着月光的半侧脸，倒映着窗纹的阴影，在光与影的交错里，她看见一行泪正慢慢悠悠地从梁璐的脸庞上滑落。

　　“他说他不想做选择，所以想把选择权留给我……以前我以为，他没那么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能够被自己喜欢的人接受告白，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可原来，这份幸运是有期限的，当他遇见他真正喜欢的人，我的这份幸运，也就到期了……”

　　“我哪有什么资格做选择，他们相互喜欢，我才是多余的那个……”

　　梁璐垂下头，自嘲地笑笑。

　　“你当然有资格做选择。”叶朝然看着她，真挚地说，“选择痛恨他，让恨时刻提醒你受过的伤害，折磨自己，或者放下他，放弃对一份乞求不来的感情的纠缠，放过自己。”

　　梁璐保持着沉默，没有回答她。

　　她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叶朝然才发现，赵怿晞原来在十一点四十五的时候发过一条微信给自己。

　　内容是：早点休息，你的眼睛还没好，别再熬夜了。

　　叶朝然想起刚刚在楼梯间的时候，梁璐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叶子，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因为你对他的喜欢而选择和你在一起，千万不要答应，除非，他也能像你喜欢他一样地喜欢你。”

　　这样一句弯弯绕的拗口句子，叶朝然倒是难得地一下子就听懂了。

　　看着屏幕上的这条微信，她的心情五味杂成，甜蜜里被参杂进了苦涩。

　　月亮能够读懂这世上所有的孤独，

　　她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