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玉面猫

7、温水

　　周六一大清早，叶朝然顶着满脑袋晕晕绕绕的困意，踏出了家门。她看了一眼手机，才六点四十五。

　　她每周五都会回家，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是一个很恋家的人，另外一方面是因为自从大一下学期退出了学生会之后，她就给自己找了一份兼职，在一家教育机构里当助教。教育机构在市区里，而大学城在郊区，赶来赶去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她每周五都会回来，这样上班更方便些。

　　从她家到兼职的教育机构，路上大概要花五十分钟左右。助教八点打卡上班，可她每次都要尽量赶在七点四十分之前到，这样是为了避开早晨打印课件的高峰时段。

　　她工作的校区只有一台打印机，在教师办公室里。早上其他的助教们都会在七点五十分左右扎堆出现，然后不约而同地赶去教师办公室打印。教师办公室很小，五六个助教同时挤在里面等着打印，实在是很难受。

　　每次总会有人来不及在上课前把课件打印完，等到开课一两分钟后再急急忙忙地跑着把资料送进教室去。

　　她不喜欢那种手忙脚乱的感觉，所以宁愿早点到，早点弄完，然后回到助教办公室里，悠哉悠哉地吃着早饭，看着其他人在对面的教师办公室忙成一团。

　　对她来说，那样拥挤的氛围是一种麻烦，但对其他人来说，那可能是一份拉近距离的热闹。

　　她爸总说她不够合群。

　　但她并不在乎。

　　叶朝然从地铁口出来以后，走进了地铁站旁边的便利店，她拿了一份红糖吐司，然后又去收银台点了一杯热的豆浆。付完钱之后，收银员小哥转身到后面的操作台去帮她倒豆浆，她等的时候有点无聊，眼神在四周胡乱地瞥，从便利店顶上挂着的圆形凸镜里，她看见身后的冷冻柜前站了一个挺拔的高个子男生。

　　她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收银员把倒好的豆浆放到了收银台上，她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拿起了豆浆，准备离开。

　　等拿起来她才意识到，她一手握着豆浆，一手拿着手机和红糖吐司，等会儿要没手摁电梯了。于是她在收银台旁边的小台子边停了下来，把红糖吐司塞进了包里，又把手机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等她重新拿起豆浆杯子准备走的时候，转身的一瞬间，她和身后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叶朝然握着豆浆的右手被撞得抖了一下，塑料杯脱离了手，摔到了地上，一整滩白色的豆浆在地上炸开了花。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撞了她的男生赶忙跟她道歉，嘴里一连蹦出了好几个对不起。

　　“不好意思……刚刚光顾着看手机了，没注意到你站在这里……”

　　叶朝然其实很想瞪他一眼，但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对方满脸歉疚的表情，她默默收回了眼神。

　　是刚刚站在冷冻柜前的男孩子，他拿着一份三明治，应该是打算过来结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自己。

　　他的歉意表现得很诚恳，叶朝然刚刚飙升上来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灭下去了半截。

　　收银台后面的小哥闻声探出了半个身子，嘴里很轻地念叨了一句“我靠……”然后立马进了仓库间去拿拖把。

　　叶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大清早的便利店里本来就只有一个店员，又要收银，又要理货，现在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

　　身边的男生看见了她鞋面和裤子上被豆浆溅到的印子，从双肩包里掏出了一包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

　　“额……你……”他红着脸，盯着她的鞋子和裤腿，表现得很局促。

　　就在叶朝然准备拒绝他的好意，表示自己有纸巾的时候，收银员小哥拿着拖把，走到了他俩的中间。

　　“你俩让一下。”

　　他们站的位置正好妨碍了人家小哥拖地。

　　叶朝然和身边的男生同时往后撤了一步。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三十五了，她匆忙地跟收银员小哥倒了个歉，然后就离开了便利店，赶往旁边的大厦。

　　她走的时候依稀听到了那个撞了她的男生叫住自己的声音，但她走的很急，没能听清楚。

　　在电梯里的时候，叶朝然收到了一条微信，是她带的高一物理班的任课老师发过来的。林芷晴老师说自己昨天在楼梯间里摔了一跤，挺严重的，所以请了一个月的病假，之后的三节课都会由她弟弟来帮她代课。

　　她弟？原来她弟也在这当老师吗？

　　叶朝然和这位林芷晴老师的关系一直挺好的，林老师人美个性又好，虽然大了她六岁，但她们相处起来就像同龄人一样轻松，没什么隔阂。

　　她在回过去的微信里表达了自己对林老师伤势的关心，让对方一定要好好注意休息，表示工作上的事情她会和代课的老师自己协调好的。

　　楼层显示屏的数字跳到6，叶朝然跨出了电梯，走进了办公区的大门，摁指纹打卡，然后直接走向了教师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是校区门店的店长和管理助教团队的学管平时办公的地方，占地面积很小，勉勉强强能容纳下两张办公桌、一台打印机还有一张小沙发。

　　叶朝然推开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的时候，听见身后大门的方向传来“滴、滴”两声的打卡声，紧接着她又听见了学管陈婧和一个男生交谈的声音。

　　这个男声让她觉得很熟悉…

　　她转过头去，看见了他们从大门口并排走进来的身影。

　　是刚刚那个在便利店里撞了自己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
　　叶朝然和他同时表现出吃惊的表情。

　　“你那么早就来啦？”陈婧主动跟叶朝然打了招呼。

　　陈婧大学刚刚毕业，和叶朝然的年纪差不多，虽说是上下级关系，但毕竟是兼职，没那么正式和刻板，大家相处得更像是朋友。

　　叶朝然的人缘一向挺好的，她性格不张扬也不内向，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随和跟礼貌，还有一份淡淡的疏离。

　　和她关系和谐的朋友有很多，但真正称得上关系好的只有一两个。

　　“他是……？”叶朝然的音量很小，她用眼神向陈婧示意着自己对旁边人的疑问。

　　“他是今天来给高一物理班代课的新老师。”

　　“你好，我叫林明轩。”男生接过陈婧的话，讪讪一笑。

　　林明轩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暖，他的长相给人感觉很舒服，再配上他高挑的身形，是个外貌条件很不错的男生。

　　叶朝然已经能预感到今天高一物理班女生们的惊叫和沸腾了。

　　“你好，我叫叶朝然，高一物理班的助教。”

　　“额…我先去打印……”她指了指办公室的门。

　　“好，你去吧。”陈婧回答她。

　　叶朝然打印完了林芷晴老师之前交代好的文件之后，就回了对门的助教办公室吃早饭，她一边撕着吐司往嘴里塞，一边发着呆，她在想早上发生的小插曲。

　　缘分有时候确实挺奇妙的，本来以为就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想到又遇到了。

　　不过，这个新来的林老师看起来年纪也太小了吧……感觉和她是同龄人啊……

　　她其实在电梯里的时候就觉得挺疑惑的，为什么来帮林老师代课的是她弟……不应该是其他校区的老师来代课吗？

　　她越嚼越觉得渴，光吃吐司确实太干了，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算去茶水间倒点水喝。

　　拐进茶水间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也在倒水的林明轩，对方看见她之后笑得很灿烂。

　　“接水喝吗？”

　　她点点头。

　　林明轩往刚刚接了冷水的杯子里又加了一点热水，然后把手里接满温水的塑料杯递给了她。

　　“谢谢您。”她接过杯子。

　　林明轩明显被她的这个“您”字惊了一跳，立马说“你不用这么客气，我问过我姐了，我们俩年龄一样。”

　　“你也大二？”叶朝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所以你不是这里的老师？”

　　“额，对。”林明轩表情有点尴尬，跟她解释说，“我姐昨天摔的太突然，这边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老师能帮她代课，所以她就出此下策，把我的简历发给了这里高中物理组的组长，对方对我的专业成绩还挺满意的，视频面试了一下我，然后就决定让我先代了这节课，之后再让其他正式的老师来补位。”

　　“这样啊……所以你只是代这一节课？”

　　“对。”

　　那为什么今早林芷晴老师给她发的微信里提到的是由她弟来代三节课呢？叶朝然觉得可能是林老师她搞错了吧。

　　“对了，我是S大物理系的，你呢？”

　　叶朝然顿了一下，他居然也是S大的。

　　她最近和S大还真是难得地有缘分。

　　“我是Y大新闻的。”

　　“那你学校不就在我们学校隔壁吗，很近啊。”

　　“额，确实挺近的。”她抬手喝了一口塑料杯里冒烟的温水。

　　她本来以为会有点烫，却没想到水温刚好，完全不会烫口，林明轩很细心。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老师不是八点一刻前到就行了吗？”

　　“我姐那边只有教案，没有学生教材，我想早点过来看看学生教材上的内容，用来备课。”

　　说到这，林明轩摸了摸后脑勺。

　　“早上……真的不好意思啊……”

　　叶朝然是真的觉得这人蛮好玩的，挺小的一件事情，他已经道了很多次歉了。

　　“没事，我不会记仇的，你放心吧。”她笑了起来，用开玩笑的语气逗他。

　　林明轩看见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微微地晃了一下神。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快上课了，我们进班吧。”叶朝然估摸着学生们就快到班了，是时候该进班准备上课了。

　　“哦，好……”林明轩低下了头，喃喃自语式地回答。

　　其实他的脸红了。

　　但是叶朝然转过了身走在他的前面，没有发现。

　　高一物理班的女孩子们果然和叶朝然预期中的一样，在见到林明轩之后表现得异常激动，纷纷交头接耳，悉悉索索的耳语声不断。

　　叶朝然拿着点名册倚在教室的门边上，看着底下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表示无奈。

　　男孩子们倒都看着很淡定，但还是会偶尔抬眼往讲台旁偷瞄，林明轩站在讲台边，单手划着手机的屏幕。

　　八点一刻，物理课正式开始，叶朝然退出了班级，她的工作就是点点名批批作业，他们上课的时候，她可以随心所欲安排时间。

　　太困了，她要补觉。

　　回了助教办公室，她将外套披到身上，把白色卫衣连带的帽子扣到了头上，然后用胳膊围了一个圈，把围巾放在了中间，侧过脑袋把脸埋了下去。

　　她睡的很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物理班估计已经下过一次课了。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一杯豆浆。

　　是早上那家便利店里的豆浆，豆浆的塑料杯子下面压了一张便条，叶朝然拿起便条，上面写着：这是赔偿，注意休息，你的眼里的红血丝太严重了。

　　没有落款，但是话的下方画了一只打瞌睡的卡通小兔子。

　　不用问就知道是谁送的。

　　便利店十点以后就不卖豆浆了，豆浆只有早餐时段有，林明轩是真的心很细。

　　高一物理课从八点一刻到十一点一刻，一共三小时，一般每隔一个小时就会下一次课，林明轩如果想买这杯豆浆，就必须要赶在这第一次下课间隙的十分钟以内完成来回，这样才能买得到豆浆又不会耽误学生们上课。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林明轩给她的感觉就像茶水间里他给她接的那杯温水，温暖得恰如其分。

　　不多也不少，刚好是最舒服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