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玉面猫

6、阴天快乐

　　叶朝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窗外细细密密的人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宿舍楼下熙熙攘攘的很热闹，因为正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点。

　　她今天旷课了。

　　叶朝然又闭着眼睛蹭了一会儿，才把脑袋从臂弯里抬起来，两条胳膊都已经被压麻了，她活动了一下肩关节，又揉了揉发麻的小臂，坐直了身体。

　　她其实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睡了一整个下午，睡过了一节毛概课。从S大回来以后，她就直接回了宿舍。疲惫感游走于她的全身，本来只是想趴会儿就拿了书去上课的，没想到直接就把整节课睡过了。

　　宿舍门外有人正在拿钥匙转锁，门被“哗”地一下打开，紧接着又被“嘭”地一下合上，梁璐风风火火地进了门，朝她走了过来，眨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你居然逃课了？？”

　　叶朝然其实被梁璐逗得想笑，但忽然觉得胃很痛，就没成功笑出来。她这一天都还没吃过东西，胃里只有中午那半杯冰柠檬红茶。

　　“对啊，我胃有点痛，忘了请假了。”她随口扯了一个谎。

　　“哦……这样啊，我就说嘛，你不可能无缘无故旷课啊，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待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对了，老师点名了吗？”

　　“放心吧，我帮你喊到了，我看你快上课了还没来，还以为你是要迟到一会儿，就先帮你喊了。”

　　“谢谢啊。”她感激地朝梁璐笑了笑，突然觉得今天的难过被缓和了很多。

　　她的生活其实原本过得平稳又快乐，只要不去招惹赵怿晞，她就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我怎么觉得你闷闷不乐的……”梁璐放下了包，靠在自己的桌边上，从后侧方看着叶朝然。

　　叶朝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梁璐会看出来这些，梁璐并不是个心细的人，不懂得察言观色。而她也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她一向善于隐藏负面的情绪。

　　“那么明显吗……”她苦笑。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她太累了，累的不想撒谎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强打着笑脸，假装说自己没什么事。

　　梁璐闻言难得地沉默下来，她原本以为叶朝然会否认，或者假装否认。可对方突如其来的坦诚让她觉得很诧异，诧异过后她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很沉重，原来连叶朝然都有脆弱的时候，她也不想再假装坚强了……

　　“朝然，你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梁璐盯着她。

　　“嗯？好啊。”叶朝然虽然觉得这个突然的请求很奇怪，但还是应了下来，反正她也没什么事，而且对方也是难得向她发出请求。

　　然而两个小时后，当她坐在纯k的包厢里，听着梁璐倾情奉献的个人小型演唱会的时候，她倍感懊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梁璐一进包厢，就一屁股坐到了点歌机前，噼里啪啦点了五页的歌，看得叶朝然瞠目结舌。

　　梁璐负责嗨，叶朝然就负责吃，边吃边欣赏梁璐自嗨。

　　叶朝然饿的胃疼，直接把ktv当成了餐馆，给自己点了一桌晚饭，她惊讶地发现这家ktv卖的饺子挺好吃的，她觉得自己以后如果再来这里，八成是为了这盘饺子。

　　她有时候确实挺奇葩的。

　　麦克风就像是被用强力胶和梁璐的手粘在了一起，在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梁璐就没有歇过，一开始还是正常唱歌，后来估计唱累了，歌声间夹杂着一些喘息的杂声，再后来直接变成了吼叫，喘一阵，吼一段。

　　叶朝然眉头微蹙，原来梁璐不是心血来潮来k歌的，而是来发泄的。

　　不用问，肯定又是为了张睿扬。其实叶朝然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一些张睿扬暧昧不清的风流故事，毕竟大家以前待在学生会的同一个部门，共同认识的人也不少。

　　张睿扬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的，他对身边所有女生都很好，经常听说他给不同的学妹单独补习高数之类的事情，加上一张还可以的皮相，女人缘特别旺。

　　叶朝然总觉得张睿扬很像金庸笔下的张无忌，一个让她特别反感的角色。

　　这种多情的老好人，让她觉得没有担当。

　　梁璐在立式话筒前吼完了最后一个音，然后喘着粗气走下了台阶，坐到了沙发上，抓了一个靠垫放在身上。叶朝然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梁璐却没有接。

　　梁璐闭着眼睛，仰着头躺在沙发上。

　　叶朝然收回了手，把矿泉水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房间内虽然还在放着一首接一首的歌，但在少了人声伴唱之后，显得有点孤独，点唱机的屏幕在不停切换着广告，昏暗的包厢里，旋转着一圈又一圈溢彩的流光。

　　正前方的大屏幕停顿了一下，上一首歌放完了，正在切换下一首。叶朝然并没有注意下一首歌是什么，而是盯着桌面发呆，思考着一会儿如果梁璐情绪失控，她该怎么宽慰对方。

　　她觉得头疼，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真的没有多余的闲情再去安慰别人。

　　下一首歌的前奏慢慢流泻进包厢的空气中，叶朝然觉得旋律很熟悉，可一时记不起是哪首歌了，直到第一句歌词划过她的耳朵，她的心头一跳，眉头越皱越紧。

　　是陈奕迅的《阴天快乐》。

　　包厢内压抑的气氛，正缺一个引爆的契机，而这首歌，正巧就是一根燃着火苗能点燃导火索的火柴。

　　她起身想去够左边墙壁上的切歌按钮，却被右手边的梁璐拉住了胳膊。

　　她转过头，旋转灯的灯光扫过梁璐脸上的时候，她看见了梁璐眼角溢出的泪水，顺着脸侧流进了耳鬓。

　　歌词逐字逐句地打在叶朝然的心上，她垂下了眼，保持着沉默。

　　“天空它像什么

　　爱情就像什么

　　几朵云在阴天忘了该往哪走

　　思念和寂寞

　　被吹进了左耳

　　也许我记不住可是也忘不掉那时候

　　那种秘密的快乐

　　听阴天说什么

　　在昏暗中的我

　　想对着天讲说无论如何

　　阴天快乐

　　叫阴天别闹了

　　想念你都那么久那么久了

　　我一抬头就看见你那个酒窝

　　翻山越岭之后爱却神出鬼没

　　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

　　音乐放到这句话的时候，叶朝然听见了梁璐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声。

　　梁璐坐了起来，手肘撑在靠垫上，前倾着身体，用两只手蒙住了脸。她的眼泪越流越多，身体因为哭泣抖动得很厉害。

　　“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

　　包厢里的两个人，都恰好各自有这样一首唱到声嘶力竭却偏偏割舍不下的“情歌”。

　　叶朝然用手指抹了抹眼角逃出来的泪，她身边的梁璐捂着脸，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叶朝然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伸手挽住梁璐的肩膀，拍拍梁璐的肩头，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安慰。

　　其实这首歌，叶朝然高中的时候单曲循环过一阵子。

　　上海是个多雨的城市，天空大多数时候都是灰蒙蒙的。每一个天气预报有雨的阴天里，赵怿晞总会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去学校。

　　她特别喜欢阴天，也特别喜欢看赵怿晞拿黑伞的样子。赵怿晞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每当他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黑色伞柄的时候，总是让叶朝然移不开眼。

　　高中时叶朝然经常能在上学的路上遇见赵怿晞，她习惯了小跑着追上去，然后在他身后隔着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

　　那些亦步亦趋的清晨里，她偶尔会在耳机里放着这首歌，然后从背后放肆注视着赵怿晞执伞的背影。

　　其实那个时候她听的只是旋律，并没有在意歌词。

　　但现在再听，她却觉得每个字都能扎进自己的心里。

　　梁璐感受到了叶朝然的安抚，抬起脸，居然看见叶朝然的眼眶里也闪着泪光，她有一刻略微的怔愣。

　　原来大家都有不为人知的难过。

　　梁璐的悲伤得到了缓和，她觉得这种心态挺不好的，但看到难过的人不止她一个，她那种孤立无援的彷徨和无助就消失了，心里一下子好受了很多。

　　此刻的她们谁都看不了对方的笑话。

　　不用去在意面子，可以完全的放松。

　　叶朝然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梁璐在离开ktv的时候感激地对她笑了一下，很轻地对她道了一句谢谢，然后就再也没多做交流。

　　江心逸发了微信问她今天和赵怿晞有没有进展，她洗完澡后去阳台给江心逸打了一个语音电话，告诉了江心逸今天发生的一切。

　　电话那头，江心逸语气慢慢地沉下来，劝她不要太在意，毕竟赵怿晞和她还不熟悉。

　　“我知道。”叶朝然回答她，语气很平淡。

　　二月底的夜风很冷，她站在阳台上不禁拢紧了披在身上的外套。挂了电话以后，她没有马上进屋，从她们宿舍的阳台望下去，正好能看见女生宿舍区的大铁门，铁门外，是零散相拥的情侣们。

　　问世间情是何物？

　　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她笑了一下，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