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玉面猫

4、冰柠檬红茶

　　赵怿晞高中的时候，只见过叶朝然两次。

　　一次是在篮球场，另一次是在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

　　那时候男生们聚在一起，话题不过就是篮球、游戏还有年级里有哪些美女。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听到了叶朝然的名字。

　　他们那届有两个有名的漂亮女孩，一个是他那时候的同桌贺妍，还有一个就是叶朝然。

　　高一上半学期的某个早晨，他和他们班同学在体育课上打篮球，下课铃打响了以后，他拿着球准备回教室，同班男生却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他转过头，发现对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地理教室的方向看。

　　“怎么了？”他顺着地理教室的方向看过去，却不知道该看的目标是什么。

　　他看见同班同学握拳竖起食指，往地理教室里走出来的一群女生当中指了指，“那个就是叶朝然。”

　　他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见了一个皮肤苍白的瘦弱女孩。

　　叶朝然那时候留着一头短短的头发，扎起来只能在脑后绑成一个小揪，刘海垂在额头前，有点遮眼，他只能看到她的侧面，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能看清她挺直的鼻梁，尖巧的下巴，还有轻抿着的，樱红的唇。

　　这确实是个漂亮的女生，但他却觉得这份漂亮显得了无生气，就和她苍白的肤色一样，让人感觉不到生命力。

　　“怎么样？好看吗”

　　“还行吧。”他敷衍地笑了一下，然后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向了教学楼。

　　后来一直到高二的时候，他才第二次见到她。在教师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她走在自己的前面，从后方看向她背影的时候，他觉得她瘦弱得好像能被风吹跑，可能是因为她的校服偏大，挂在她瘦窄肩膀上的时候，显得她特别的……弱小……

　　语文是他所有科目里最差的那门，那一刻他能想到的形容词真的只有这个，虽然古怪了点，但他是真的那么觉得的。

　　再后来，就是很久以后了，在日料店的门口，再一次看见叶朝然的时候，他其实很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叶朝然已经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其实她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是留长了头发。微微卷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垂至腰部，没有了刘海以后，就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他才发现，其实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一双藏满灵气的眼睛。

　　原来她并不是毫无生气的，只是那时候自己没发现而已。在他的生命中，好像很多事情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曾经自以为能看清一切，原来只不过是他片面的短见，比如他眼前的叶朝然，又比如他记忆里的贺妍。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高三二模考的年级范文里的一句话。

　　真相是时间的女儿。

　　那篇作文拿了二模全区的最高分，被他们年级里所有的语文老师拿来当作范文评讲。语文老师在台上讲的时候，他其实在底下偷偷地做数学作业，台上讲的每个字都是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却唯独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停下了笔，那句话在他嘴里反复咀嚼了两遍，然后他笑了起来，觉得写作文的人还挺睿智，比喻用的挺巧妙。

　　后来他才知道，这并不是写作文的人的原创，这其实是培根的一句名言，而那篇作文的作者是叶朝然。

　　回想起来那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惊讶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

　　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什么名人名言，就算是偶尔读到一两句觉得有道理的，也是读过了就忘，他从没意识到过，原来他还一直记着这句话。

　　江心逸因为那天把叶朝然逼上梁山的行为多多少少感到良心有那么一点点不安，为了维系她和叶朝然之间的爱与和平，决定请客吃饭，以表歉意。

　　她们原本约在了共享商业区的烤肉店见。

　　是原本。

　　叶朝然临出门的时候收到了江心逸的微信，说是学生会下午有事，来不及到校外吃饭，问叶朝然介不介意去她学校吃食堂。

　　当然介意！叶朝然提议改天，可江心逸说之后只会更忙。最后叶朝然说要不请客吃饭这事就算了，然后收到了一条江心逸哀叫的语音消息。

　　“你不来的话，那我一个人吃食堂可太惨了啊……”那个“啊”字的尾音特别被她拖的很长很长。

　　还附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叶朝然到S大的时候，有点到早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本来她想直接进食堂等的，但江心逸来消息说要会晚到一会儿，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了，S大的食堂只能刷他们学校的校园卡，不支持微信和支付宝。与其去食堂里干坐着，不如到开在S大内部商业区的咖啡店里点杯饮料等。

　　其实是因为她渴了，又懒得站。

　　她点了一杯冰柠檬红茶，挑了一张靠窗的圆桌坐下，开始慢悠悠地吸着喝。

　　这家的柠檬茶有点苦。

　　正当她低头刷着手机的时候，她低垂的视线里，晃过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抹白色身影走过她的身边，然后又慢慢地退了回来，停在了她的旁边。

　　她抬起头，正对上赵怿晞含笑的眼睛。

　　“好巧，你怎么在这？”

　　“我…等人……”柠檬茶在喉咙口呛了一下，她咳了起来。

　　“我也是。”他从桌上摆放的纸巾里抽了一张递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她立马摇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能坐这吗？”赵怿晞问。

　　“随便坐。”她停了下来，刚刚一下子被呛到，咳的太猛烈，现在嗓子有点疼，她拿起手边的柠檬红茶又喝了一口。

　　“苦吗？”他笑的很灿烂。

　　“有点。”叶朝然的脸因为咳嗽，有点涨红。

　　“好多人都说这家的柠檬茶不好喝，但我还挺喜欢的，每次来这里都会点。”他转了转手上的杯子，叶朝然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一杯冰柠檬红茶。

　　因为他的这句话，她又喝了几口。女生好像都这样，比男生更具备爱屋及乌的能力。

　　“你是在等江心逸吗？”他接着问。

　　“嗯，她说请客吃饭。”

　　“你呢？”

　　“等钟恒。”

　　简单的寒暄，寥寥几句。

　　然后就有一点冷场了，叶朝然想尽量表现的自然，于是就拉扯了几个话题，赵怿晞也一直象征性地礼貌回应。谈到兴趣爱好的时候，她提到了小时候学乐器的经历，赵怿晞的话倒是多了一些，说了很多小时候学小提琴的事情，叶朝然也渐渐兴奋起来，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学手风琴，因为琴太重拉不动风箱，只好左右手分开练，让她爸爸帮忙拉风箱的搞笑场景。

　　她的声音从兴奋，越变越轻，一直到渐渐地停下了下来。因为她看见赵怿晞的右手在轻轻地转着左手手腕的表带。

　　她记得这个小动作，这是他走神的时候习惯性的动作。叶朝然垂下了脑袋，眼中原本因为遇见他而产生的欢喜、紧张和慌乱都一层层暗了下去，成了淡漠。

　　她想起了贺妍和赵怿晞相处的画面。

　　贺妍，是赵怿晞的前女友，他们曾经是所有人眼里郎才女貌的一对。

　　赵怿晞的性格在男生里是安静的，话不多，笑也少。但在贺妍的面前，他却经常笑，不是那种敷衍礼貌的笑，而是带着真实笑意的，开怀的笑。

　　不像现在，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脑海里的画面和现实中的静默形成的反差，让叶朝然觉得讽刺。

　　她清了清嗓子，“你来这里不点咖啡吗？”

　　赵怿晞还是在走神，并没有回答。

　　叶朝然那一刻觉得很屈辱。她盯着他，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又问了一遍。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难听，很刺耳。

　　赵怿晞终于从晃神中走了出来，他挠了挠后脑勺，脸有点红，“额……不怎么点。”

　　他觉得叶朝然看他的眼神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怒气，他直觉自己不礼貌的走神已经被对方发现了，觉得很尴尬，于是低下了脑袋，抬手摸着后脖子。

　　“这样啊……”她故意表现的很惊讶。

　　“怎么了嘛？”赵怿晞很疑惑。

　　“没什么，就是高中的时候，听说你每天都会买一杯咖啡，还以为你喜欢喝咖啡呢。”

　　她看见赵怿晞的表情，如她意料之中，一点点地垮了下去，僵在了原地。

　　意料之中，因为她是故意的。

　　那每天一杯的咖啡，是赵怿晞买给贺妍的，全年级都知道。高三的时候，大家都严重缺少睡眠，贺妍那时候成绩不太好，因为上课老是打瞌睡，为了帮贺妍提精神，赵怿晞每天早晨都会买好一杯咖啡，然后送到她的手里。

　　叶朝然突然觉得好累，心累。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气力都在刚刚讲小时候故事的时候用完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也挣扎不动了。就像在大海里游泳，游到精疲力尽，最后只能选择放松四肢，慢慢沉溺。

　　她放下了那杯冰柠檬红茶，太苦了，她讨厌苦的东西。

　　叶朝然看了眼手机，居然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是江心逸。

　　“我看到你和你男神同坐一桌了！姐妹你加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盯着屏幕苦笑，心里更加难受了。

　　叶朝然站起来，拿起了包和手机，对赵怿晞说，“江心逸今天放我鸽子了，我先走啦，你慢慢等吧。”

　　“那你不吃饭了吗？”他还在因为刚刚的走神感到歉疚。

　　“要不我替她请你吃吧？”

　　叶朝然迈出座位的步子停顿了一下，她肩后的长发滑落下来垂在脸旁，隔开了赵怿晞投来的视线，她将沮丧失落的表情掩埋起来，重新挂起特别虚伪礼貌的笑容，转过头对他说，“不用了，我下午还有课。”

　　然后径直走向了咖啡店的大门，推门，下台阶，往校门的方向走去，动作不紧不慢，一气呵成。

　　没有显得气急败坏，也没有显得受伤难过。

　　赵怿晞在叶朝然走后也离开了，钟恒并没有来，他也被放了鸽子。刚刚被叶朝然发现了他走神，让他觉得很吃惊，因为很少有人能发现这点。他走神的时候，从不会外显出来，看着和平常专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会多一些细微的小动作。从小到大不知道混过了多少老师的法眼，没想到今天却被她发现了。

　　真的挺不好意思的，他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