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玉面猫

3、你好，再见

　　叶朝然睡得正沉的时候，被一阵“嘭”的巨响从梦境拉回了现实。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从被窝里伸手去摸枕头边上的手机。

　　已经11:20了。就算是隔着遮光布，她也已经能感觉到穿透而来的明亮了。

　　坐起身，拉开了床帘，梁璐和另一个室友张丹玲都不在，刚刚那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估计就是梁璐的杰作。

　　她们宿舍一共有三个人，大一的时候是四个，但后来和叶朝然睡同侧的女生搬了出去，在校外和男朋友合租，于是她们宿舍就成了三人寝。睡在她斜对角方向的室友张丹玲，是个每日埋首苦学的学霸，整日整日地泡在图书馆学习，平均每天早上七点就已经出门，晚上十点才回寝，存在感十分的低。

　　叶朝然的眼睛很痛，昨天为了刷完《纸牌屋》，她一直到凌晨三点半才躺下睡觉，现在很想躺回去继续睡，可大脑发出的饥饿信号在疯狂地叫嚣，逼得她无法忽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起床，掀开了被子，然后爬下床准备到厕所间去洗漱。

　　从横架上拿牙刷杯的时候，她从衣柜上贴着的亚克力镜面里看见自己憔悴的脸，黑眼圈都已经重的快掉到下巴上了。

　　简直是一只人形的熊猫。

　　昨天江心逸的邀约还是被她拒绝了，她愚蠢的理想主义拒绝着所有阴谋伪装的巧合，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命中注定，大多不过是人为，何曾有过什么天意。

　　她换了衣服，抓了钥匙和校园卡，准备出门赶往校外商业区的日料店，她想吃那家的大虾乌冬面想了很久了。

　　大二的第二学期已经开始了一个礼拜，明明已经捱过了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可当冷风掀过身边的时候，依旧刺得她直打哆嗦。她双手交叉，压着厚厚的外套，以防冷风钻进衣服里，半张脸都埋进了灰色的围巾，低着头顶风行走。

　　往校门走的时候，她在商业街的对面，看见梁璐一个人站在Family Mart的自动门前，不停地跺着脚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八成是在等张睿扬吧，她想。

　　她没有上前和梁璐打招呼，而是不声不响地继续前行。梁璐穿的很单薄，毛衣和百褶裙外只套了一件格纹的呢绒大衣，纤细的腿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打底袜，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仿佛昨天那个哭得双眼红肿的女生已经离此刻的梁璐很远了。

　　可是心呢？如果脸上的憔悴能用妆容去掩盖，那么心呢？我们又该用什么去掩盖心上的一道道伤呢？

　　无非是自欺欺人。

　　到日料店门口的时候，叶朝然发觉自己的鞋带散了，于是就蹲在店门边上系鞋带。双手抽紧最后的蝴蝶结的时候，一双女士马丁靴停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抬头，发现江心逸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你不是说不来么？”

　　“诶，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我昨天也没告诉你啊！”

　　叶朝然有点懵。

　　“你们今天在这吃饭？”她站起来，声音在打飘。

　　“对啊，已经吃完了。”

　　叶朝然后悔今天出门前没在百度上查好黄历，如果真的有百试百灵的运势预测的话，那她今天的运势一定写着衰到极点。她无法想象自己要顶着这样一副国宝的模样出现在暗恋对象的面前。

　　“我先走了！”她拔腿就想跑，却被江心逸拉住了胳膊，带回了原地。

　　“你拉我干嘛！”

　　江心逸对着她使眼色，示意她往身后看。她半迟疑地侧过半边身子，往店里面望去。日料店的店门是一扇玻璃门，倒映出她黑外套灰围巾的身影，透过那层玻璃，她看见店内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赵怿晞和一个陌生的男生讲着话，已经从拐角处走到了半层，然后下到了一楼，笔直地往店门口走来。

　　她连忙转过头来，江心逸还抓着她的胳膊，没有松开，看着她说，“你也该迈出一步了，总这么犯怂可不行！”

　　“我知道…可是…”

　　“哪那么多可是，择日不如撞日！”

　　然后叶朝然就被江心逸拽着转了半圈，直接变成了面朝店门。

　　逃无可逃。

　　“一会儿千万不要太花痴哦！”江心逸不怀好意地向她挑了挑眉。

　　她恶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花痴个头！”

　　她都被逼上梁山了，应该是女土匪才对。

　　玻璃门从内被拉开，迎来送往的门铃声“叮零当啷”地响起，他们一前一后地从店里走出来，紧接着停在了她们的面前。

　　那个叶朝然不认识的男生看了看她，然后笑着问她身边江心逸，“你朋友吗？”

　　“对，我好朋友叶朝然，Y大新闻系的。”

　　她觉得江心逸今天的声音格外轻快，透露着看好戏的激动心情。

　　虽然她一直刻意没去看站在她正对面的赵怿晞，但她的余光，一直停留在对方的身上。
　　用眼神匆匆扫过他的时候，她竟然觉得赵怿晞的表情里带着很细微的惊讶。

　　是不是看错了？

　　“你好！”叶朝然挂起温和的微笑，礼貌地和陌生男打招呼。

　　“你好，我叫钟恒，S大软工的，这是赵怿晞，和我一个专业。”

　　她跟着钟恒的介绍望向对面的赵怿晞，他今天穿着灰白相间的羽绒服，内套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那件白色的卫衣让叶朝然不禁又想起了白衬衫。

　　赵怿晞的笑的很腼腆，对她很客气地说了一句“你好！”

　　她对这种笑容很熟悉，她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就是因为赵怿晞这种腼腆的笑，让不知道多少少女错付了芳心。赵怿晞的皮肤很白，和叶朝然的苍白不同，是一种很实的奶白，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会有一点微微的泛红，嘴角抿出的弧度，显得害羞又腼腆。

　　她已经默默地观察了他整整三年，虽然不相识，但对他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她很清楚地知道，他的这种笑容不过是一种面具。就像她表现出的温和一样，那不过是一种对不亲近的人本能的礼貌反应，面具戴久了，就成了一张全新的皮，相连着血肉，到最后，撕都撕不下来。

　　那些看似温情脉脉的笑容里，其实没有半分笑意。

　　“你好！”她同样客气。

　　赵怿晞的目光一直没有挪开，她生怕再这么下去自己很快就会显出不自然，于是主动开口和他们道了别。

　　“那我先去吃饭啦，拜拜！”

　　江心逸回了她一句“改天见！”，眼神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钟恒则朝她摆了摆手。

　　和赵怿晞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见对方温润的嗓音钻进了自己的耳朵。

　　“再见！”

　　她抬眼，赵怿晞的脸上还挂着笑，只是嘴角的弧度给人感觉更加上扬了一些，那一秒，她被那抹笑微微晃了眼，但立马就恢复了镇定。

　　赵怿晞的个子很高，而她在女生堆里只是普通身高，和他对视的时候，她需要微仰着脑袋。

　　“再见！”她放松的嘴角重新扯出了弧度。

　　或许，他说的再见，是想再见到自己吗？

　　自作多情，她在心里嫌弃自己。

　　进店以后，她直接走向了二楼，到楼梯半层拐角处的时候，她偷偷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变得很沮丧。她期待了那么久的初见，就这么仓促地发生在了刚才，而且还在她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的情况下。

　　她觉得烦躁。

　　面也没吃几口就饱了，心情不好，就什么都食不下咽。回到宿舍以后，她抱着靠垫趴在桌子上，又想起那句“再见”，于是开始在心里悄悄回忆对方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

　　“神经病”她对着自己自言自语，然后咧出了一抹很丑的苦笑。

　　她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