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慕》玉面猫

11、平衡木

　　梁璐从后半夜开始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清早，叶朝然帮她向辅导员请了三天的病假。

　　生病的这几天里，梁璐一直都窝在宿舍，除了睡觉就是看综艺，基本都不讲话。张睿扬给她打过几通电话，但她都没有接。

　　兴许是因为联系不上梁璐，周二的时候，叶朝然收到了张睿扬发来的微信，询问她梁璐还好吗。

　　她没有回复。

　　事已至此，就算她回复不好，张睿扬又能再为梁璐弥补点什么呢？

　　她的答复，除了能让对方心安以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自从那一夜在楼梯间的对话之后，不管是梁璐还是叶朝然，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反常。前者几乎不言不语，开启了自闭模式，后者心情烦躁，动不动就会被一些平时不在意的小细节给惹毛。

　　两个人其实都很清楚自己反常的理由。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加难受。

　　梁璐明白自己为了张睿扬的背叛而难过的不值得，叶朝然也明白自己肖想赵怿晞可不可能喜欢自己的无意义，她们都想摆脱，却偏偏都无能为力。

　　清楚纠结的事情毫无意义，却始终无法释怀，让叶朝然觉得自己可悲。

　　以及可笑。

　　周三下午，叶朝然有一堂《传媒经营与管理》，四点下课。

　　下课以后，她从二教的教学楼里走出来，直接走向了一食堂去买饭。

　　到了食堂前，正准备踏上门前矮阶的时候，叶朝然迎面遇上了刚从食堂里面走出来的张睿扬。叶朝然本想对他视而不见，走斜线穿过另一扇敞开的门，转向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了张睿扬开口叫住自己的声音。

　　“叶朝然！”

　　食堂门前因为人不多，所以很安静，张睿扬喊她名字的声音不轻，一时间，大家都纷纷扭过头来对他们投以注目。

　　叶朝然无奈之下只好又转了回去，冷眼望过去，问他，“有事吗？”

　　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张睿扬朝她站立的方向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拖泥带水地开了口，“我……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叶朝然知道他是想问关于梁璐的事情。

　　梁璐和张睿扬在一起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叶朝然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张睿扬紧张梁璐的模样，在此之前，她看到的只有梁璐的患得患失，以及张睿扬对这段感情的轻描淡写。

　　讽刺，她腹诽。

　　“不好意思，我没空。”说完，她便抬步准备离开。只是没想到，在她正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张睿扬居然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叶朝然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

　　深呼吸一口气，她侧过身，先是冷漠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张睿扬抓着她胳膊的手。

　　张睿扬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情急之下的行为欠妥，面色发窘地迅速放开了手。

　　“早干嘛去了？”叶朝然幽幽地开口。

　　“什么？”张睿扬疑惑地看着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早干嘛去了？”她冷冷地盯住张睿扬，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刻意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一字一顿地。

　　张睿扬终于反应了过来，叶朝然是在说自己和梁璐。

　　早干嘛去了？现在来充什么好人？

　　他的表情如叶朝然预料中的那样僵在了脸上。

　　为了不再和张睿扬多费口舌，还没等他再开口，叶朝然便转身走进了食堂。其实原本她是想尊重梁璐不理不睬的冷处理方式，说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了，但对方死缠烂打的态度实在是令她厌烦，再加上她最近的暴躁易怒，才表现出了刚刚那幅咄咄逼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她是真的连怼都懒得怼他。

　　因为无效，还费力。

　　叶朝然从一食堂买了碗馄饨，又给梁璐带了一碗粥和一份小炒，就回了宿舍。

　　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刚一转开门锁，叶朝然就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综艺节目声。屋里黑蒙蒙的，拉着窗帘，没有开顶灯。梁璐连桌上的小台灯也没有开，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她那台播放着叽里哇啦的人声的笔记本电脑。

　　梁璐穿着玉桂狗的毛绒卡通睡衣，正顶着三天没洗的头发，坐在摆满零食袋的书桌前，失魂落魄地盯着那一帧帧不停晃闪的彩色画面。

　　叶朝然摸开墙边顶灯的开关，四周“噌”地一下明亮了起来。

　　梁璐被灯亮声拉回了魂，扭过头来看了看门口的她，说了一声“你回来啦”，然后又重新把头扭了回去。

　　叶朝然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换了鞋走进屋，她先走向了梁璐的床位，将装着粥和小炒的外卖袋放到了梁璐的桌角。

　　“给你带的粥。”她说。

　　梁璐接过袋子，说了一句“谢谢”，声音因为扁桃体发炎变得特别的低哑。

　　“要不我们把小桌子拿出来一起吃吧，我不想一个人吃……”

　　叶朝然点了点头，从墙角抽出了一张折叠起的小方桌，在屋子中央支了起来。两个人各自搬了椅子，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拿勺子搅着自己碗里的食物，叶朝然是为了让馄饨汤能快一点冷却，而梁璐，则是一幅灵魂出窍的样子，一直斜眼瞟着手边黑屏躺着的手机，明显的心不在焉。

　　叶朝然忍不住地叹气出声。

　　她感受得到梁璐脑中的天人交战，如果她再告诉梁璐刚刚遇见张睿扬的事情，只怕梁璐的内心只会更加地动摇，但她从不赞成旁人自以为是为当事人好的行为。感情是私人的，旁人却总喜欢为了自己理想中的美满结局去干涉当事人手里那根写故事的笔，却忘了问对方一句是不是愿意。

　　旁观者总自诩看得清，却不知当局者未必真的迷，只不过是心里愿意。

　　“刚刚我在食堂门前遇见张睿扬了……”叶朝然还是开了口。

　　话音刚落，梁璐就猛地抬起了低垂的脑袋，紧接着问她，“他说什么了？”

　　“……”

　　“他还没说我就走了，但应该是想打听你这几天的情况，”她放下搅动的勺子，抬眼看向梁璐，“他看起来挺担心……”

　　最后“你的”两个字刚到嘴边，还没蹦出来，梁璐就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幅度很大，带起了身后的座椅，后移开的椅腿因为和地面的摩擦，发出了一段又长又难听的“滋啦”声。

　　梁璐抓了钥匙手机就准备往外冲，在她冲出屋子之前，叶朝然拿起了自己刚刚脱下的羽绒服外套，把它塞进了梁璐的手里。

　　连日来困扰着叶朝然内心的烦躁，在那一刻，突然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梁璐冲出去之后，她走进了阳台，打开门的时候恰巧一阵夜风掀过，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某种程度上，此刻的她和梁璐是一样的，都是在失了衡的生活里纠结挣扎。

　　赵怿晞的突然出现、张睿扬的抽身离场，搅乱了她们各自原本平稳前行的生活。

　　爱情中在乎更多的那方，像是永远都逃不开“低姿态”的魔咒。为此受过伤的人们，或许都能从情伤中总结出梁璐那句弯弯绕的名言，“如果你喜欢的人不能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那就不要在一起。”

　　爱情，说到底，只有两头的砝码对等，才能少些起伏。

　　叶朝然从阳台往下望去，梁璐已经从宿舍楼里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了铁门外，却在出了铁门后的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几秒之后，又折返往宿舍楼的方向走了回来。

　　她看见梁璐不停地在用袖子擦着脸，像是在哭。

　　感情与自我的中间横着一根平衡木。

　　只有站上那一根平衡木保持不摔，爱情两头的砝码才可能对等。

　　只是现在，她们都还在这一根平衡木上，左摇右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