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瑈海暮川录》断梦残香

58、番外之 温暖

　　了凡已不是从前那个小和尚了凡。
　　他的头发浓密，在头顶上扎成一髻。唇上有浅浅的胡须，脸上却仍是天真浪漫，更像一个长不大的男孩。
　　他与我一同为觉延燃香焚纸，期间不时的伤心流泪。
　　末了，我与他去到山间小溪，他捧起溪水洗净脸上的泪渍。
　　“听闻觉延师父染疾而亡，这世间有他治不了的病么？”了凡认真问我。
　　我知道智明大师对外界隐瞒了真相，毕竟觉延行医救世多年，多少人尊敬他感激他，他死后必定是要来吊唁的。为了守住殊普寺的秘密，僧人们不得已撒了谎。
　　但我不说谎，所以，我选择了静默，什么话也没有讲。
　　了凡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困惑，转言道：“你背后的烧伤，还痛吗？”
　　我摇头。
　　“你还是不爱讲话。这些年一定过得很无聊。”了凡打趣道。
　　忽然间他咦了一声，撩开我左脸上的头发奇道：“胎记呢？”
　　他说的胎记，便是那个被烙铁烫出的“罪”字。是觉延为保护我骗他的。
　　“用药水祛了。”我说。
　　“是觉延师父做的？会痛吗？”
　　“不痛。”
　　他哦了一声，不再讲话，似乎是找不到更好的话题与我这个寡言之人交谈了。
　　我起身，打破这沉默。
　　“去寺里吗？”
　　“好啊！”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
　　我在前头带路，他跟在后头。
　　山路崎岖，但对习武多年的我，简直如履平地。
　　不多时，我便将了凡远远抛在了后头。
　　我不得不转回去找他，只见他正坐在石头上叹气。
　　他看到我，立时收起颓丧之色，露齿笑道：“你走得好快。”
　　“我背你。”我看出他的辛苦，转身背对他。
　　“好啊！”了凡直接跳到我背上，我接住他，便使了功法直向殊普寺的方向去了。
　　终于到了寺中，智明大师知道了凡专程吊唁觉延而来，特意为他安排了从前的房间，要他在寺中多住些时日再走。
　　寺庙里又热闹起来。
　　了凡拜访了每一位僧人，与他们聊天，也讲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夜深，他终于转到了我的房间。
　　他抱着棉被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能睡这里吗？”
　　我失笑，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了凡趁机跳上床铺，将被子挨着我的铺好，拍拍床铺笑道：“过来呀，我准备与你彻夜长谈呢。”
　　我理解他久别重逢的心情，便随了他心意了。
　　我俩并排躺着，却并没有如之前设想的畅谈，气氛反而有些尴尬。
　　良久，了凡终于开口，“其实，这回我是瞒着爹娘偷跑出来的。”
　　我哦了一声，他又说：“我爹要我娶一布商之女，我便逃了。”
　　“嗯，你十七了吧，应是成家之年了。”
　　“你我同岁，你为何不娶妻？”
　　我无奈道：“这寺中只有和尚，没有女人。”
　　“你打算做和尚？”
　　我哑然，也许当我一直找不到未来的路，我会吧。
　　“你找到答案了吗？为何而活？”
　　“为了体味人世间的苦。”
　　了凡呵呵的笑，“你还记得我说的话。”
　　我怅然道：“你说得对。这几年我练武吃了许多苦，可正是那些苦，让我感到疼，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给我，你的手。”
　　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凡的手伸到面前。
　　我把手交给他，他的手指在我手掌中摩挲，感叹道：“好厚的茧……痛不痛？”
　　“不痛。”
　　我抽回手，转身背对他，“睡吧。明日我带你去摘野果，你一定没有吃过那么甜的果子。”
　　了凡嗯了一声，我感到他的手钻进我的被子里，慢慢地穿过我的手臂，整个人也随之贴紧了我的背。
　　我觉察到什么，莫名地感到一阵慌乱。
　　“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了凡低喃。
　　我迟疑了一下，喉咙里生挤出一个嗯字。
　　了凡轻笑一声，抱我的手臂又紧了紧。
　　“睡吧，明日要早起带我摘果子的。”说罢，他便不讲话了，不多时，我听见他匀畅深沉的呼吸声。
　　我僵硬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
　　我将他手移开，重新放回他的被子里，然后在黑暗中看着他的侧脸轮廓许久。
　　我希望适才在我心头翻覆的是错觉……了凡只是关心我，我也只当他是朋友……
　　可直到现在，我仍会因为那个夜晚没有说一句关心他的话而后悔自责。
　　我明明可以回头拥抱他的！
　　那个少年给过我温暖，而我，却辜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