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瑈海暮川录》断梦残香

57、番外之 隐秘

　　觉延将锦盒端端地摆在中央，虔诚地慢慢打开漆亮的盒盖。
　　盒子里是明黄色的织锦，织锦上安稳地放着一只漆金掐丝玉壶，一只嵌宝石玉杯。
　　如此贵重之物，我曾在父亲的书房中见过，父亲说那都是皇帝赏赐的宝物。
　　觉延哈哈一笑，却苦涩道：“圣人待我不薄。”
　　我适才听过觉延所述，救命之恩暂且不论，同受皇室所害的遭遇又生出相惜之感，更不愿顺从王命，于是暗下决心助觉延逃脱。
　　觉延似乎看穿我心思，缓缓说道：“你可认识这寺里的和尚？”
　　我在这山寺之中生活七载，虽说平日不与他人多言，但人来人往总是打过交道的，记下二十余人并不难。
　　觉延早就猜到了我的回答，他诡秘一笑，低声对我说：“你只认识做和尚的他们，却不认识从前的他们……你以为，这寺中只你我二人是朝廷钦犯？”
　　“我师父也是？”我脱口而出。
　　觉延没有立即回答，却说：“孩子，你可知这殊普寺何人所立？”
　　“智明大师的师父。”
　　“师祖曾是瓦岗军统帅之一。瓦岗兵败后，师祖不肯降唐，奔逃至这五台山，创立这殊普寺。此寺表面教养佛陀，实则是被朝廷迫害之人的庇护所。能到此地之人，皆身负重罪。如是师祖定下规矩，寺中僧人不问出处，不问因由，是以多年来未有人被出卖，寺中一切安好。”
　　听罢他一席话，我方才想通了一些事情。
　　为何鹤先生会将我送到此地，为何无名可以在寺中不受佛教约束，为何我脸上的“罪”字如此突兀那些僧人却视同不见……
　　原来，他们的从前与我一样，只能埋藏在无尽的黑暗里。
　　我突然明白了觉延的苦心。
　　我对觉延说：“若你不从王命，那些人将于寺中僧人为难，从前的身份暴露，将会带给他们灭顶之灾。”
　　觉延会心地点一点头。
　　“你不应该告诉我的……”我握紧了拳头，嘶哑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可如今，我是救你，还是不救？”
　　觉延拍拍我肩膀：“天下之大，你管不过来的。你只需做好自己。”
　　觉延去意已决。
　　他嘱托智明大师超渡自己的亡灵。
　　山野星朗，殊普寺大殿烛火通明。
　　皇帝的兵将寺庙重重包围，连清凉的风，也吹不进了。
　　众僧分坐成大殿两侧，面前，皆摆放着一只木鱼敲击，诵经声绵绵不绝。
　　觉延穿上洁白的僧袍盘坐在人们中央，智明大师正用净瓶里的水给他洗手。
　　洗净拭干，觉延打开面前的锦盒，将玉壶中的酒小心倒进玉杯。
　　他双手捧起玉杯，抬目环看四周，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看不下去，转身躲在漆柱之后，将喉咙里的哽咽压了又压。
　　视命如草芥，灭之，绝之！这，便是皇权么……
　　我恨，却仍然无计可施。
　　我问无名：“有没有一种功夫杀得了皇帝？”
　　无名反问我：“杀了这个皇帝，还会有下一个，你还杀？”
　　我无法回答。
　　这一天清晨，我带着香烛去觉延的坟。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少年正在觉延坟前叩拜。
　　我脚步轻盈，那少年根本不知道我何时靠近他身边。
　　于是，当他转头看到我时，仿佛见了鬼般地惊叫一声。
　　可随即，他认出了我，欢喜地喊出我名姓。
　　“唐文渊！”
　　我惊愕道：“……了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