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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璇玑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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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而来的,是一阵扑面袭来的劲风,风力之锐,刮得人脸一阵疼痛。
叶萝那凝聚杀意的一掌被这阵劲风一滞,偏离了一瞬间。
只是这一丝的空隙,便足以让段青玦察觉到叶萝的杀意,他原本微红的面容一下子被震惊填满。
“你……为什么要杀我?”
叶萝是绝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他冷笑一声:“我要杀人,还用得着理由?”
段青玦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女,从连月对他说起这个叶护法的第一刻起,他就对她默默地关注着,凭借他常年在段家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暗中感受到了叶萝与璇玑湖中其他人并不一样。
他在心底始终对这个少女抱有一丝莫名的好感。
可是如今,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在说起叶萝时,那又是嘲弄,又是害怕的神情,是为何而来。
大司命走进门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和此时的叶萝倒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你又发什么疯?”他瞪了叶萝一眼,叶萝咬着嘴唇,不答话,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一双眼睛中,却是明明白白的倔强。
大司命的神情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点,他整个人原本像是铁铸成的一个男人,长相说不上英俊,透着一股铁器般别样的冷硬,此时也仿佛带上了一丝温度。
他对段青玦说:“你跟我走。”
段青玦点了点头,神情还是有些呆滞,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叶萝要忽然对自己出手。
“你,”大司命对叶萝说,“做你该做的事情。”
叶萝抿着嘴,一声不吭,是一个不肯听话的样子。
大司命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他本就是个严肃持重的人,此时眉头皱起,眉心中便聚起几道深深的皱纹。
叶萝见到他这种神情,便知道他已经动怒,低下头来。
大司命冷冷道:“若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随你滚到哪里去!”
段青玦一惊,大司命看上去一贯颇为纵容叶萝,没想到私下对她却是这样一副态度。
叶萝却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态度一样,抬了抬眼皮,一脸波澜不惊,没有再管大司命和段青玦,退了出去。
自那一日与叶萝出去之后,阿鹤又受了几日的锉磨,在榻上躺了几日,才能动弹一下。
他一想起此事,便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离那小妖怪远远的,见到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啪嗒!”仿佛是什么落在了窗纸上。
不知为什么,这几次服侍完东皇,阿鹤越来越不像第一次那样感到疲惫不堪,精神反倒是好了起来,原本这么一点细微的声音,以前他是听不清楚的,现今却听得一清二楚,连打在哪个方位,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啪嗒!”又一粒小石子打在窗纸上,这一次连石子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阿鹤无声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躺了回去。
他知道是谁。
窗外那人见他毫无动静,似乎是发了怒,这一次的小石子可没有之前的那么缓和,直直穿破了窗纸,朝阿鹤身上打来。
阿鹤疼得“啊哟”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俊秀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马上就要大怒,然而朝窗外看了一眼,他又躺了回去。
这一下便好像捅了马蜂窝,石子接二连三地朝阿鹤身上打来,表达着窗外的人此刻正勃然大怒,窗纸也被打了个稀烂。
阿鹤这下也忍不住了,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那扇不成形状的窗户,怒道:“小妖怪,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声音在头上响起,满是委屈和愤怒:“我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阿鹤抬起头来,只见一双鹿皮小靴就在自己头顶的树杈上晃晃悠悠,叶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中却燃着熊熊怒火。
见阿鹤看向自己,叶萝一下子从树上跳到他面前。
阿鹤往后退了一步。
叶萝顿时停住了脚步,眼中的怒火仿佛一下子结了冰,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他小心地窥着阿鹤的脸色,问:“你……你生气了?”
阿鹤没有说话。
叶萝用眼角瞥着他的神情,低声道:“你是不是疼?”
阿鹤冷笑道:“还要多谢叶护法,放过我的小命。”
“所幸是石头,若是什么蛇虫之类,只怕现在连命也没了。”
叶萝有点无措地绞着手指,在阿鹤身边绕来绕去,像是一只眼神湿润的小狗:“那……也是你不理我在先。”
阿鹤看着他的样子,神情没有变,眼神却慢慢地缓和下来。
在叶萝看来,那是一个要笑不笑的神气,他在心里暗暗想,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喜色。
“告诉你不要再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来。”阿鹤今天仍旧是一身白衣,那白衣略短,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两相衬托,他雪白的肤色愈发显得浅淡,站在青竹木屋之中,仿若一尊玉雕,发出冷冷的清光。
“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讲……”叶萝急切道,却被阿鹤打断。
“你就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话了?”
“没有。”叶萝呆呆地回答。
“你贵为璇玑湖护法,想奉承你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天天来找我这么一个炉鼎,不嫌别人笑话?”
“炉鼎比他们好多了,”一说到这个,叶萝脸上露出一种无聊与厌恶混杂在一起的神色,扭曲着脸,“和那些人有什么好说的?!一见到我,就像是湖里的鱼见了肉,扑着就要拉我双修!”
“那你是怎么拒绝的?”阿鹤有点好奇。
叶萝的眼神冷冽起来,几乎就像阿鹤在云鼎石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冷酷的小妖怪了。
“让她们掂量一下,是命重要,还是修为重要。”他冷冷道,“死几个人,她们自然知道不要来招惹我。”
阿鹤笑了。
叶萝呆住了,阿鹤的这个笑容虽然很轻,但却是难得一见的开心。
两人似乎谁都没有为死人感到不快,阿鹤轻声道:“我真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你这样的人……叶萝。”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叶护法,不是小妖怪。
叶萝还在继续之前的话:“……所以,我就喜欢找你说话!我就是喜欢!别人我都不喜欢!”他情绪激烈地说完这句话,忽然怔住。
“你知道我叫什么?”他喃喃道,“我还没有跟你说过……”
阿鹤道:“……总之,别人告诉我了,”他决定不跟叶萝说,这是东皇告诉他的。
他还记得那氤氲着潮湿的热气与东皇身上香气的话,那个动人心魄的女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跟叶萝很要好?……”
他觉得,那个女人的话语是一种警告,让他不要探寻叶萝的事情。
可是,就如同叶萝对他的好奇一样,他也对这个小妖怪非常好奇。
东皇虽然说了那句话,可她从未明言,禁止自己与叶萝往来,甚至连竹屋外都没有增加守卫。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如此令人迷惑。
一声瓷器破碎的响声。
阿鹤回过神来,叶萝已经怒火中烧,将一只茶杯甩在了地上。
“……”阿鹤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没有告诉你,是谁先跟你说的!”叶萝仿佛被人抢了心爱的事物,一脸不满,他才要当第一个告诉阿鹤自己名字的人!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争端,阿鹤决定不告诉叶萝,不知道怎的,他一想起当时和叶萝一起见到东皇的场景,就觉得,叶萝莫名地惧怕东皇。
……不过,璇玑湖内有谁不怕她呢?
他决定安抚一下叶萝,自从来到这里,他仿佛从一个惨痛的世界来到另一个惨痛的世界,叶萝对他狂热的独占欲和热情不仅没有烧伤他,反倒让失去知觉的他感到一丝久违的热与痛。
就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呆久了的人,在冻得无知觉的时候,只要有一丝温热,也能让他麻木的身体恢复一点知觉。
“……别说这个了,说说你的名字吧?”阿鹤柔声道。
叶萝从没听过他这么柔和的说话,怒火也奇迹般地消弭无踪,更是变得有问必答:“叶……叶子的叶,萝就是丝萝的萝。”他忽然兴奋起来,“你叫我小叶就行!”又着急补了一句,“小妖怪不好听!”
“我一直以为是黑夜的夜……‘披薜荔兮带女萝’,你明明是个男孩子,为什么要起这种名字?”若说“夜”倒也不错,这小叶不就像长在黑夜里的一株藤萝么?
“大司命给我起的,我姓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叶萝说,“大司命姓叶。”
阿鹤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在思考。
小妖怪和收养自己的人一个姓,倒也并不奇怪,只是大司命收养叶萝,当真只是为了他的一身根骨?
凭着自己的直觉,阿鹤并不相信。
虽然璇玑湖的确很多弟子是收养根骨绝佳的孤儿,但他总觉得,叶萝在璇玑湖的处境,并不简单。
他的装扮,他的武功,他的身世,他的性情……一切都是谜团。
阿鹤很好奇,但他不想表现得如此急切,从小养成的性格让他永远不急于展示自己的态度,永远不将自己的把柄留给外人。
他在沉思中,感觉到自己的小手指被轻轻牵动。
回过神来,他看到叶萝正蹲着,在玩着他的手指,就像找到了新的玩具。
见他看向自己,叶萝仰起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的笑容,看上去总是有点怪,想来是因为常年不怎么笑的缘故:“你知道了我的名字,还叫了我的名字,我真高兴。”他直白地说。
“我们出去玩好不好?”他渴慕地看向阿鹤。
阿鹤不知道为什么,也像着了魔一样,低声道:“好。”
“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作为回报,我也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他轻轻地、慢慢地说,一双眸色浅淡的眼睛直直看进叶萝那双浓黑的眸子中去。
“如果我们今天不会像上次那样被抓住,我就告诉你我全部的名字,现在,我只告诉你一半。”
“我姓巫。”阿鹤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