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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聊胜于无的叹息 ...

  •   一楼体育馆的大门被推开时,时间刚好过了零点。

      聒噪的吵闹声犹如炸开了的油锅,滋啦作响的油星子轰然填满整栋楼的每一个角落,行走在其间只觉得头昏脑胀,手脚发麻,连走廊里的绿植都被染上浓浓的疲倦。

      五楼某寝室大门紧闭,拒绝任何人闯入。

      屋内华宝正跪在钟子期的脚下,痛哭流涕。

      “呜呜呜呜,我罪孽深重,我罪该万死!是我,一手掐死了好弟弟尚在襁褓中的初恋,断送了你刚开始萌芽就枯萎的爱情……”华宝抹一把泪,“我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算出来你竟然是个如此刚正不阿的男人,你,你怎么没跟银河商量好呢……”

      “商量啥?”钟子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打断。

      华宝又呜呜地啜泣了几声,没敢接话。

      “我就瞧不起你们一个个的,净想着整这些小九九,”钟子期拿手指戳华宝的脑门儿,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就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臭直男,把自己分到那么个破组,啊?跟一群神仙打架,咋样啊,爽了吗!”

      华宝的头被他戳得直往后仰。

      定位评价是个人战,选定的队友其实就是赛场上的对手,只是他们当时都忘了这一点。

      华宝撅着嘴,泫然欲泣,下巴搁在钟子期膝盖上,小声嘀咕:“你那组不也是神仙打架……”

      他声音那么小,却还是让钟子期听见了,恼了,指尖又戳上去:“我跟你能一样吗?!我出道多久了,放哪里不是发光发热?你呢?大调小调是啥分清了吗?真是绝了,跟着他们选了首《佳人》,束慈,银河,低音有了,高音也有了,哪儿还有你的份儿啊?你以为他们都跟我似的专门留个适合你音域的part啊……”

      钟子期一哽,气得打了个嗝,说不下去了。

      华宝在钟子期的裤子上画圈圈,企图用撒娇瞒天过海:“哎唷,这不是咱们商量好了的嘛,谁知道偏是场个人赛啊,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对不对,我会努力跟老师学唱歌学乐理知识哒……”

      钟子期的太阳穴突突跳,他这么愤怒,倒也不全是为华宝的前途着想。

      银河的掺合才是他的一根心头刺。

      录制的时候,陆小辰排在第二十个入场,钟子期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出现,然后狂喜着往银河身上扑。从那一瞬间起,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好了,大概是之前被陆小辰算计太多次产生了心理阴影,看到他忽然换了目标,对银河献殷勤,钟子期的心里就不爽到极点,自家种出来的大白菜怎么能被别人家的猪瞎拱呢?况且这头猪还来者不善。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干站着旁观。

      当时的钟子期和银河,一个站在最左边这头,一个站在最右边那头,遥遥相望,面面相觑。

      定位评价,分成了歌唱、rap和表演三个方向,每个方向有四首歌可供选择,rap组每首歌最多容纳四人,歌唱组四人,表演组七人。

      从排名最高的人开始,依次进到一个简易搭建的白房子里对着镜头说出自己要选择的歌名。等待区的练习生自然对之前的人的选择一无所知,他们最多只会通过主持人的声音知道哪首歌的名额已经售罄。

      死规则摆在这儿,可太好操作了。

      银河哪儿碰见过这么人心险恶的事情,得到假暗号也不疑有他,跟在束慈后面,甚至连歌名都没看清就大步走出了等待区,等他选完,从白房子里出来,这才看到钟子期独自一人已经站在《Flamingo》表演组那边,而自己和束慈、华宝都被留在了《佳人》歌唱组。

      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此时此刻,这只胜利的黄雀正跪在钟子期面前请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假哭着,过了会儿,又开始真的替面前的人担忧起来:“你去表演组,没关系吗?”

      “我能有什么关系。”钟子期说。

      “关晗白和袁洋仲都在,他们都很强。”

      “我也不弱。”

      “不是说你弱……”华宝皱了皱鼻子,欲言又止。

      钟子期觉出来了,挑眉笑问:“不是说我弱,是说我没他们强?”

      华宝低下头,只管玩钟子期的裤褶,不答话了。

      “有强就有弱,这不很正常的事吗?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钟子期一顿,呵呵冷笑两声,“那正好了嘿,到时候咱俩一人一个倒数第一,在大屏幕上双双亮相,再配个背景音效,多好,多有画面感哪!”

      华宝沉默,知道这是要开启新一轮嘲讽了,赶紧换了个话题分散他注意力。但钟子期兴致缺缺,没聊多久就说自己困了,要回床睡觉。

      这分组的事情,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在整件事里,真正的暴躁者,另有其人。

      银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镜头前不方便直接开口问,只好拼命对束慈使眼色,然而回答他的也是同样的茫然和无措。

      但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

      银河没心情搞清楚来龙去脉了,剩余的时间里,镜头都不敢捕捉他的表情,银河就这么突然颓了,满脑子就只有“过了今晚就要换宿舍,过了今晚就要跟钟子期分开”的巨大滚动弹幕。

      等录制结束,他魂不守舍地回了寝室,屋内比往常还要寂静。金乐咏正在叠衣服,抬头看到银河进门,比了一个手势,让他轻点声,说钟子期已经睡下了。

      哦,钟子期已经睡下了。

      哦?

      钟子期已经睡下了?

      那一刻,银河脑子里那块小小的滚动屏唰地又重燃希望之光,上头总算出现了新的内容。

      他手脚麻利,把自己的外衣和裤子一脱,撒丫子就往钟子期的床上爬。

      钟子期被他爬床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半只眼,问:“怎么了?地震了……”

      “是我,”银河把脸凑到他半只眼皮底下,笑容亮晶晶的,小声说,“今晚换我陪你睡。”

      声声入耳,字字惊雷,钟子期如同被人泼了水般霎那间清醒了,奇道:“啥?不是,为啥?”

      “我的床有点冷。”

      钟子期下意识去看窗户,这回关得好好的。他又转头望向银河,这人目光澄澈,笑容看着也很纯洁,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陪/睡,转眼间已回到地面,再上来时单手抱了床被子。

      “……这是单人床,我的,单人床,两个人一起睡很挤的。”钟子期简直无语得发笑。

      “是吗?可我昨天睡得还好啊。”

      你是还好了,我呢!我快疯球了啊!钟子期内心抓狂,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和蔼的表情婉拒:“不了吧,我今天晚饭吃的萝卜,半夜容易放屁,怕会熏到你。”

      “不怕不怕。”银河兴高采烈,把手里的被子往钟子期床上一甩,“我不嫌弃你。”

      钟子期猛抬胳膊拦住他几欲攀爬的身体,大喝一声:“我嫌弃我自己行吗!”

      银河停止动作,胸前抵着钟子期的手肘,一歪脑袋,想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钟子期哭笑不得,是不该发脾气的,可每当想起昨晚就觉得五味杂陈,又没办法解释给银河听,只能耐着性子说:“你下去,自己睡,晚安,明天见。”

      “我不!”银河的倔劲还就上来了。

      “给我下去!”

      “就不!”

      钟子期深呼吸,勉强压住自己想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尽量挤出足够亲切的微笑:“这熊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黏人呢,乖啊,哥哥今天有点累了,早点睡,明天再陪你玩哈!”

      “明天就搬宿舍了。”银河说。

      “哦,”钟子期想了想,继续道,“那哥哥明天起来帮你一起搬哦。”

      “我不搬!不想搬。”银河真跟闹别扭的小孩子似的,扒住钟子期的枕头死活不让他躺,大半个身子都倾过来了,肚子抵在床沿,成为唯一的支点。

      钟子期看他半悬空的姿势一阵心悸,赶紧伸手捞住他的胳膊:“你爬太高了,小心摔着!”

      “我要睡你旁边。”银河重复一遍,这是他今夜的唯一诉求。

      “哎哟我求求您了,就从了他吧——”这时,华宝的声音飘了过来,他刚才酝酿出的睡意已经在他们这一来二去之间被彻底打散了,结果等半天也没等到大结局。

      “就是!”银河见有人帮腔,底气足了好几分,说,“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打开了心扉,明天换寝室之后就又给关上了,那我……”

      钟子期没等银河说完,抱起他放上来的那床被子就往他脑袋上砸:“滚!关了,已经关了!啪!听见了吗?啪!关门声!”

      这下可好,他话也说了,火也发了,东西也扔头上了,接下来还能咋办呢?

      不多时,洗手间响起了哗哗水声。

      到最后,可怜的钟子期也还是执拗不过强势的弟弟,只好先战略性后退一步,让银河去洗澡,不然休想碰他床铺半个指甲盖。彼时钟子期越来越信那句老话了,一物降一物,是真的没有错。

      “你就只能拖半小时,有用吗?”华宝在旁边托腮看戏,寒心道。

      “没用……那你来把这尊大佛请走,请到你床上去……”钟子期生无可恋道。

      “哎,那怎么行,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华宝感觉到金乐咏惊奇的目光,满肚子骚话硬是憋了回去,最后懒懒地晃了晃手,“不重要,总之就是我不行。”

      对面已经没了接话的力气。

      钟子期卑微如斯,缩在床上面壁思过,他请不走这尊大佛,只能寄希望于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做好心理建设。他不断告诫自己,银河只是有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表达而已,但要是他再因此嘤一次,就真成禽兽了。

      然而,银河连半个小时的心理建设时间都不愿意留给他。

      “哟,这么快就出来了?”华宝偏头忽见洗手间的门开了,银河随便披着睡衣,大敞着口冲出来,急不可耐直奔爬梯,“洗了有十分钟吗?”

      “你这是洗澡吗?你这应该叫涮肉。”华宝嘲讽技能开满点,然而他此刻就只能作为不起眼的背景音乐,说的话没一个字能听进那俩人的耳朵里,这让他也意兴阑珊,撇撇嘴,提醒一句队长别忘了请客吃火锅和烧烤,回头酝酿新的睡意去了。

      银河这厢已经成功爬上了钟子期的床。

      “冷冷冷冷冷——”银河牙齿打颤,往被窝里钻。

      钟子期给他腾位置,突然觉得不对劲,探手碰他被打湿的发梢,冰凉彻骨的寒气从指间漫开。

      “你用凉水洗的?!”

      “嗯,热水来的太慢了。”银河自然道,没觉得哪里不妥,一听就不是初犯。

      钟子期瞠目结舌,到了这会儿也已经被他搞得没了脾气,嘴角噙着苦笑赶紧给他掖被子,边边角角全都照顾到了,直到把银河裹成一个实心粽子,再没有一丝风敢灌进他的被窝,又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确认没发烧才罢休。

      粽子里,银河好像被裹得有些不太舒服,挣扎了起来。

      “别动,盖好了,不然容易感冒。”钟子期按住他的肩。

      银河用踹被子的动作回应了他。

      “不准踢被子!老实点!”钟子期厉声呵斥,斥完了又开始任劳任怨掖被角,苦笑不免更甚,“银河啊,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你是孩子了,你是大人了,顶天立地男子汉了,就稍微让我省点心吧,就一点点,好不好?”

      银河睁着无辜大眼睛瞪他,半晌,反问:“我怎么不让你省心了?”

      说完,他又开始左右扭动起来,钟子期一时不慎没按住,被他挣脱开,只见银河迅速从胸前掏出一只手,把一团软塌塌的东西丢出了被窝。

      钟子期定睛一看,那是他的睡衣、睡裤还有内/裤,登时连哭出来的心都有了。

      “你想干什么啊?”他的声音如同虚脱。

      “裸睡呀,”银河理所当然,正经道,“之前就有人跟我说裸睡最健康,因为隔着一层布料会吸收掉一半的热量,直接接触被子会更暖和。”

      “……”钟子期打起精神,坚强地做出最后的尝试,“那你能回自己床上裸着吗?”

      他得到的回答也意料之中:“我不!”

      “行,你想咋就咋吧,”钟子期彻底放弃了,他垂着眸,疲惫地点点头,面朝墙壁躺下,“晚安,好好睡吧。”

      这回银河意外地听了话,嗯一声。

      没多一会儿,金乐咏也准备睡觉了,他起身去关了灯,整间宿舍在那一刻完完全全陷入深沉黑夜之中。月色影绰,风声瑟瑟。

      精气神依旧旺盛的银河也终于捱不住寂寞了。

      他翻过身,对着钟子期的后背,吹了口气,轻声问:“睡了吗?把手给我吧,跟昨天一样,我给你按摩。”

      无人回应。

      “喂喂,睡了吗?”

      依旧沉默。

      “难道真是累着了?今天睡得好早。”

      回答他的只有柔软而绵长的呼吸声,和银河的自言自语。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啊……”

      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光已在他们的小床上流连了好几个轮回。一如那贪婪的目光,反复舔舐着露在被子之外的那一丁点如墨般漆黑的头发丝。

      只属于黑夜的沉寂如水雾般弥漫开来,时间缓慢流淌。

      银河终于有了动作,他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裹着他的“粽子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光溜溜的胳膊鱼一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轻轻地、缓慢地、不易察觉地,搁在了钟子期的腰间。

      他就这样睡了过去,以一种任性、自私、不容抗拒的姿态,兀自进入了他的香甜梦乡。

      今夜的银河,到底还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弥补了分组时的遗憾。

      但也不尽然。

      倘若他的睡眠质量没有那么高,再容许他多熬一会儿,哪怕是三秒呢,兴许,他就能听见那一声被掩藏在被子里、聊胜于无的叹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聊胜于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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