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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贵妃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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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子期过了有史以来最操淡的一天。
他简直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只不过钢琴弹错了几个音就跟讨不到糖吃的儿童似的委屈得嚎啕大哭,再是失态的他被比自己小五岁的银河抱怀里安抚了半天,找没找回内心的平和先不说,差点就杀人灭口了。本以为今天已经够混乱的了,结果突然有人告诉他,他们组的俩队员竟然在外头跟别人干起仗来了!
钟子期觉得自己这队长当的是真窝囊。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钟子期带着身后的人几个队友,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走廊在青灰色灯光下显露出诡异的安静,四个人径直回了宿舍,咔哒一下落了锁。
金乐咏一直呆在寝室,此时正窝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咔哧咔哧啃薯片,抬头看到他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每个人还都面色不善,吓得拿着那包薯条的手抖了几抖,塞得满满的腮帮子登时不敢动了。
“……杀什么鸡,儆什么猴哇?他也配跟我杀鸡儆猴!”华宝慷慨激昂地迈进门,对着空气指手画脚。
“你能不能小声点……”祝玉书在旁边冷冷道。
华宝就不,他正不开心着呢,偏要大声:“凭什么我小声啊?!被欺负的明明是我,你们还让我忍哪?你们听听他们那群狗贼在背后议论的都是些什么!今天这还是被我偶然撞见了,看那熟练程度平时都不知道议论过老子多少次了!什么小软腰小翘臀,关他鸡毛事啊!老子长得好看全中国的人都知道!用得着他来评价?!哎哟……气得心脏疼……气死我了!!”
他一路上都在跟队长告状,把姜汉骂得狗血淋头。
上午华宝从钟子期的琴房溜出来后就无心训练了,东跑跑西逛逛。他先去找束慈玩,可惜那四肢僵硬的大块头正被袁洋仲盯着疯狂练舞,袁洋仲这人平时看着斯文瘦弱,但一碰上舞蹈就进入死磕状态,束慈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摆手就叫华宝滚蛋。
华宝兴致缺缺一个人去食堂吃了顿孤独的午餐,饭后想着溜溜食,便朝着楼后的桦树林走。
结果就碰巧遇上了钟子期之前也撞见的例行聚众抽烟的那几个人在大放厥词,污言秽语越来越不堪入耳,华宝登时气血上涌,血液如同涨潮般呼啸而起,巨大的震怒怂恿着华宝站在了那些人面前。
姜汉见华宝忽然出现在面前,呆了一下,叼着根烟簌簌往下落烟灰,反应过来他身后无人,再看华宝的表情肯定是听到了他们的聊天,一股羞耻感从心底浮起,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心脏被攫住般不安地一紧,下一刻转化为暴怒瞬间侵袭全身,他挤出一个痞笑,对华宝说了一句话。
他已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那时他的脑子并不清醒,可能是侮辱,可能是调侃,可能真的是祝玉书复述的那句话,他什么都不记得,对他而言那只是防御本能,下意识地想要用更为恶毒的语言抵挡所有尴尬、耻辱和示弱的冲动。
但他没想到华宝同样也有防御本能,他那双顾盼流转的水眸一凛,忽然闪过一道危险的寒光,那是极其短暂的,姜汉甚至都没来得及察觉。然而就在华宝下定决心出手的那一刻,祝玉书出现一把拎住了姜汉的衣领。
此刻,宿舍内。
华宝对着空气疯狂喷唾沫星子:“什么人呐!就这种人渣也配当偶像?!he tui!现在干这行的门槛这么低的吗??”
华宝自己一个人说这么多,觉得不够,左右看看,结果祝玉书和银河一个比一个冷淡,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同时拉住两人的袖子:“你们说句话啊!!不觉得可气人了吗?!”
银河认真地敷衍一句“嗯,气”。祝玉书深深地望华宝一眼,华宝以为他这是准备与自己同仇敌忾,眼含欣喜正想开口继续辱骂,却只听祝玉书的声音在嫌弃中带着真诚的疑惑:“真的从来没人说过你很吵吗?”
到嘴边的话尽数噎回。
……臭直男!
华宝头顶的火噌地一下被点燃了,拼了老命才憋回去。毕竟人家刚才帮自己解了围,如果不是祝玉书及时冲出来,华宝可能会用一些小孩儿都觉得无厘头的下三滥手段让姜汉彻底下不来台。此时华宝虽然还很恼火,但理智已经全部回了笼,平心而论,他得感激祝玉书只用一个动作就把事情变简单了。
因为心存感激,华宝最终只是掀了个隐忍的白眼。
钟子期并不参与华宝的激情演讲,他觉得有些疲惫,想先去床上躺一会儿,爬梯时脚软了一下,银河习惯性的上手扶住,搁平时,钟子期应该会笑着说声谢谢,但今天不知怎的,钟子期似乎有些故意回避的意思,绷直脊背稍稍一躲。两人之间其实还是正常交流的,只是气氛里比昨日多出几分刻意的沉默。
金乐咏左顾右盼,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飘,他没见过这四人凑一起还可以如此低气压的场面,吞了口唾液,企图缓和氛围,一说话舌头还打着结:“床上有薯片,都……都有,关……晗白送的。”
钟子期闻声偏头看他一眼。
金乐咏闭嘴了,看这几个人的状态,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告诉他们刚刚关晗白来送了几包零食并且约他们组晚上一起训练的事情,但是他受关晗白之托,思来想去犹豫半天,直到钟子期都已经爬上了床准备睡觉了,才硬着头皮说了。
“哦,”钟子期用力拍枕头将陷下去的部分拍实,连为什么要一起训练都没问,等金乐咏转述完关晗白的原话,他直接就点了头,“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我会跟他约时间,我现在先睡会儿。”
“好好,你睡吧。”金乐咏连忙点头,明明是关晗白带来的麻烦,他却心生歉意。
钟子期的眼睛虽不那么红了,但还是微肿着,睁眼呈惺忪姿态,即使是不经意的一瞥,也好像是带着比往日更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怠。
说罢,他就爬进被窝躺下睡了。
钟子期一觉睡到了傍晚。阳光渐渐从窗口褪去,暮色四合,室内温度渐渐变凉。
小憩后,钟子期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地在宿舍里踱来踱去,抽空跟金乐咏这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简单讲了打架一事的来龙去脉,由于担心金乐咏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他需要把姜汉的话翻来覆去说三四遍,金乐咏听得心惊肉跳,总觉得照钟子期这个讲解法一会儿又得拱出火来,屡次三番含蓄表示不用理他,你们聊你们的,他就在旁边随便听听就行。
“这事也没什么好聊的,比赛期间就是个小插曲而已,告诉你也是让你离姜汉他们远点儿,但大家也完全不需要被这件事影响心情。今晚去训练的时候记得结伴回寝,以防万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还真不敢断定姜汉是什么鸟,钟子期交代完,叹一口气,如果在平时,他可能也不会如此神经敏感,但偏偏今天不行,“明天——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华宝刚从洗手间出来,露出的颈脖与脚踝洁白似玉,脸颊和膝盖都因洗澡时的热气而蒸出微醺般的红,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脚下地板上洇湿了一片,他打开柜子,从里头取出一套新的训练服,这还是今早领的,新训练服没有了颜色和等级的区分,每个小组都是同样的款式。
他正巧听到了钟子期最后一句话,略加思索,没想出来:“什么日子?情人节?你生日了?”
“是说中期评价吧。”关键时刻还是金乐咏靠谱。
钟子期看一眼捧着《飞行家》的金乐咏,一本纯中文的小说,他已经看了将近一半,再看一眼洗了澡出来只套件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极不合身的长T恤玩下衣失踪、正跟老老实实躺尸的银河聊骚的华宝。
“哟,还好还好,看来还是有人记得咱们现在在比赛呢。”钟子期觉得眼睛痒得慌,搞得他很心烦,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
“这么快吗?!怎么这次都没人提前通知啊??”华宝闻声大惊失色,从银河的床尾霍然起身,扑通一下趴在床底下,开始翻找东西,火急火燎道,“我化妆包呢?我放这儿的化妆包怎么没了?你们见着我化妆包了吗?哎我扔哪儿了?”
“……你带了化妆包?你还自己会化妆?”钟子期表情复杂看着他在地上爬来爬去,心情在震惊和恍然之间来回挣扎。
“必须啊!那可是中期评价,导师都来啊,现在的摄像头都高清的一批,观众看的可都是蓝光屏,你们没看第一期?咱们脸上毛孔那叫一个清楚!”
第一期大家自然是都看了,是节目组统一让他们看的,楼里有一个大放映厅。但华宝对节目的关注点独特到让钟子期不由得啧啧称奇,语塞后,钟子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精致,不愧是雍容华贵华贵妃,牛逼。”
华贵妃是华宝粉丝给他起的“花名”,练习生中这么早就有特定称谓的人并不多,华宝还是里头粉丝数最多的那个。
大概仅次于钟子期的“点心粉”。但这个名字绝对不敢被官方承认,因为是从钟子期的黑称中衍生而来的,粉丝觉得她们自黑可以,要是被外人叫了,铁定发飙撕回去。可“废物点心”这一典故的知名度实在是太高了。
几周之前,钟子期的排名公布时,他的粉丝被当作众矢之的,惨遭各种出道偶像和参赛练习生的粉丝集体讨伐,于是这群可爱的姑娘小伙就把自己的头像统一改成了各式各样的甜点照片,还在钟子期微博超话里上传各种烘焙绝招和配方,人人都跟贤惠超脱的浪漫主义者似的,无论黑子们怎么嘚瑟嚣张,她们自是岿然不动,面对凶残的辱骂,真诚中透着对美食的追求,回复道:“您吃了吗?说到点心,蓝莓酸奶小熊饼干了解一下?”
堪称化干戈为玉帛的典范。
这一波齐心协力的操作使她们成功杀出了圈,据传有不少黑子还偷偷关注了钟子期的超话,每天都在里面偷烘焙经验,最终导致她对钟子期的恨意都渐渐在美食的香气中消弭了。
这些事情钟子期本人当然不会知道,却早已在微博、豆瓣、知乎那些社交网站上传得沸沸扬扬,估计未来会被写进饭圈史册不断颂扬。渐渐地,随着网络信息的迅速更替和过滤,大家开始把“点心粉”归为褒义,顺便把钟子期叫成“小点心”,倒是再也感觉不出“废物点心”这个恶劣的词有什么关联,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爱。粉丝们就想着既然如此干脆这么用下去吧,所以一直以来她们都没有给偶像和自己想出什么其他的正经代号。
这些都是题外话,再回到钟子期的宿舍里来。
华宝挑眉哼哼得意笑两声,把钟子期的夸奖照单全收,右手捻起一个兰花指朝着他娇媚一挑:“休要嫉妒本宫的美貌。”
“那凭您的美貌,还用得着那些脂脂粉粉?”
华宝从黑色的手拿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色圆盒放进明天要穿的裤子口袋里,抬起头,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废话!老子一代仙男,绝对不能在那些照妖镜下露半点破绽!”
钟子期没琢磨明白他到底在说自己是仙子还是妖精,寒心地眯了眯眼,不想再理他,扭头看向银河,问他今晚怎么安排训练和背课文的时间。
这几天他半强迫半诱导,大道理小道理地磨,终于让银河在上学的问题上妥协了,他以预习之名要求银河一天学一篇课文,尽管银河还是满脸写着不高兴,但该背的还是会老实背了。
在这样励志的氛围浸染下,宿舍也一度陷入了读书的热忱之中,华宝和祝玉书都才高中毕业不久,华宝偶尔就着银河的声音喃喃念叨上几句,然后伤感的感叹“天呐我都毕业两年了,怎么还能背出来啊,跟条件反射似的”。祝玉书虽然话不多,但当他听到银河背到抓狂处,义愤填膺地扬声痛批应试教育的丑陋和罪恶时,也会偷偷露出一个慈祥而恍惚的浅笑。
金乐咏作为一个好学的外国人,本来是这些人里面最乐意跟着学中文的,但他陪在旁边听了几回之后就毅然放弃了。第一天是“橘子洲头”,第二天是“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到第三天第四天,他连课文题目都看不懂了,什么烛之武退秦师,什么荆轲刺秦王,最好理解一篇现代文,也是讲“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还不如读那本《飞行家》有意思呢。
彼时,银河在长期的精神折磨之中练就了和钟子期的默契,一对上他的视线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钟子期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其实今天挺轻松的,只有三四句话需要背,还是现代散文。”
银河唉声叹气着把可怜兮兮挤在床尾角落的语文课本抽出来,往钟子期身上撒气似的一丢:“就现在背吧,早死早超生……”
“这孩子!”华宝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听不下去了,自家队长天天追在队员屁股后面当爹当妈,队员竟然不领情!他头也不抬,漫不经心接话道,“子期一片真心为你好,你看他对我们谁这么好过?你这就是典型的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等小组评价结束了重新分组,求着子期管你都不一定管得到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但银河却不自觉地把这话当真了,后背明显一僵,所有的小情绪随着一阵没来由的冷汗登时烟消云散,目光变得茫然。
他还从来没想过小组评价结束之后的事情,这些天除了训练就是背点之乎者也陶冶情操,其他事都不需要他来负责,队长对他确实操着当妈的心,日夜相处的时光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导致银河已经彻底忽略了下次分组不在一起的可能性。不,不光是分组的问题,这几十个练习生之间的竞争何其激烈,稍有不慎,他甚至有可能就此止步于小组评价!
一股无力的焦虑感瞬间袭来,他对钟子期的依赖似乎比他能感知到的更深,心中无形的恐惧在心底和大脑里震荡出层层涟漪,指尖都跟着微微发麻,尖锐的酸味涌上喉咙。
不行,不能分开。
这时,钟子期在身旁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银河的侧脖颈,他轻飘飘哂一句:“哦嚯,你刚才用柠檬水洗的澡?一股酸味儿……”
没等钟子期把话说完,银河突然一个激灵回神,飞快地把课本从他的手里夺回来,嘴里念念有词:“给我吧我快点背,背完还要吃饭,我快点吃,吃完赶紧训练!”他把自己的计划口头捋了一遍,彷佛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不想分开,就不能输了比赛。
说完,课本被他翻得哗哗响。昨天,钟子期替他在《记念刘和珍君》那一页窝了角,很好找,他顺便也提前在必背段落旁边标记好了一颗小星星,银河忽然想起什么,顿住,再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
银河缓缓抬起头,转向华宝的方向,亮晶晶的目光四处闪躲,一看就是不得已之下强行鼓足了勇气,每个字都几乎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的:“那个,贵妃……哥哥……明天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你的,你的化妆品……”
华宝也怔住了。他不知道是被这句话表达的意思震撼到了还是被“贵妃哥哥”的称呼震撼到了,他的脸上显出一瞬的呆滞,但他毕竟是华宝,聪明伶俐,最懂察言观色,他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就推理出了银河弟弟的心路历程,憋不住噗嗤一声,他东倒西歪地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明天哥帮你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缺啥就跟哥说,哥帮不了你别的,这点物质支持还是可以的!”
银河小声说了声谢谢,尽量让自己面不改色,只红着耳朵又重新埋下头背课文去了。
银河床位的正对面坐着祝玉书,他听着银河抑扬顿挫地开始朗读“真的猛士”,捞起床头的零食袋,那是关晗白送来的咪咪虾条,一下撕开了口。
钟子期原本正瞧着银河的侧脸发呆,他今天乖的不像话,学得特别积极,完全不需要别人从旁说教,这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还真不太习惯,恰巧此时祝玉书搞出的零食袋子的摩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没事干的钟子期又转脸去盯着祝玉书看了会儿,闪过一个小小的念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几次,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打败了,起身坐到祝玉书身边,冲正上方的华宝床位努努嘴,声音压得很低:“我问你,你为什么帮他打架啊?”
祝玉书夹了几根虾条放嘴里,腮帮子虽然一动一动的,可却没发出一丁点动静,半晌,就在钟子期都快要放弃继续等下去了,祝玉书终于有了动静。
“他就一个人,对面有四五个,他打不过。”
他的声音极弱,仿佛担心被第三个人听到,微弱的分贝在空气中迅速化开。
祝玉书这回答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江湖侠客,让做事一向喜欢千转百回的钟子期有一瞬间没能绕出这道弯。等他回神,仔细一想,隐隐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这个理由放当代社会里未免太单薄。
祝玉书的声音依旧很弱,却多夹杂了些许暴躁。
“我不想去,但是如果我不过去,他就要扒那人裤子了。他非要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