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银父姓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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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需要重新分配和清扫二楼三楼的练习室，当天晚上的训练挪到了一楼的体育馆。几十个练习生穿着花花绿绿的训练服，如同下饺子似的聚集在喷着热烘烘暖气的场馆里。
钟子期因为收拾行李晚了会儿才去，一推开门，轰然的谈笑嬉闹声迎面扑来。体育馆里正洋溢着与往常不同的和谐的节日般的气氛。
不远处的窗口附近是最热闹的，一簇簇的人拢作一团，高声说笑着，嘴里嚼零食的喀嚓声、咕噜声比说笑更甚。等噎到喉咙发涩讲不出话时，再舔一口手边放置的半化不化的冰淇淋。掺了冰的糖水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凉丝丝、水灵灵的感觉延伸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毛细血管，帮助他们抵抗着燥热暖气的侵袭。
钟子期送来的那几箱冰淇淋刺激了少年们的味蕾，同时也刺激了他们的胜负欲。
尽管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比输赢听起来还挺好笑的，但少年们一个比一个年轻气盛，哪里管的了那么多，有人拿出了偷藏的薯片，就有人也跟着掏出了箱底的大白兔奶糖，这家拍一板辣条出来，另一家就得丢三盒手指饼干。
后来，欢呼声愈烈，从四面八方丢过来的零食越多，多到分不清谁是谁的，便也就分不清谁输谁赢了，一场不分彼此的狂欢就此诞生。
钟子期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除了那群为了赏雪景而把三个窗口都堵的严严实实的少年，其他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聊天，还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蹲在地上收拾着食物残渣和垃圾。
金乐咏从他身后探出头：“为什么不进去……嚯！”他惊呼出声，也被里头的景象吓了一跳，想了会儿，扭过头来问，“这是春节的仪式吗？”他知道中国人热爱春节，但却不知道他们已经爱到了这种地步，就连比赛间隙也不放过集体庆祝新年的机会。
“……可能吧。”钟子期讷讷接话。
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不过所幸他适应环境的能力绝佳，下一秒就接受了这里的喧哗。
钟子期左右看看，从门口靠墙放着的大泡沫箱里掏出来个还挂着冰碴子的纸盒，一撕，一揭，熟练地打开了一罐冰淇淋吃起来，还不忘递给金乐咏一盒新的，说：“没事儿！权当提前过年了！你看他们吵成这样都没事，说明节目组也是默许了，你先垫垫肚子，我过去那边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吃的。”
*
场馆的另一边，银河和祝玉书早就已经占好了位置，选中《京城堂会》的小组总共有两个，被安排在靠墙最里的位置，离窗最远。
先不说这种场合向来是靠华宝和钟子期两个人两张嘴slay全场，哪怕现在金乐咏在，凭借他温和的性格也可以让大家互相说上几句话，偏偏这三个人都不在，偏偏来的两个人都不是喜欢主动活跃气氛的人，偏偏他们选的位置距离窗台那么远，远到就连“看哪！外面的雪可真美啊！”这种强行尬聊的话都说不上。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各自低着头一点一点消灭手里的零食，其严肃程度绝不亚于在战场上消灭敌人。
就在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朝他这边奔过来。
那个庞大的身影后面还跟着三个人。
庞大的身影边跑边喊，嗓门儿奇大，气势如虹，一听就是经过严格训练过的：“银河！过来一下！”
喊完又扭过头对那三人说话，音量明显没冲他喊话时响亮了，银河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他说：“……沈知秋先生的儿子……你们怎么能不知……京剧名家……世家……”
银河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名字，心里一惊，赶紧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等他们走近，银河终于能轻松从喧嚣中分辨出他们的声音时，关晗白的话也正巧进入了尾声：“……就算不懂京剧这行，你们难道来之前没看练习生简历册吗？都没看？为什么不看？不行的啊，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呀！”
“什么简历册？”华宝本来是想跟在他身后凑热闹，结果越往后听越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方方正正的本子呀，”关晗白拿手指在空中比划一下，“不大，黑的，挺厚的，硬壳。”
华宝和钟子期对视半秒，皆是满脸迷茫。
“什么时候给你的？”华宝着实敏锐，他很快意识到关晗白话里的古怪，追问道，“谁给你的？”
“就来这之前呀，通知我要来参赛这事儿的时候就给我了，和合约一起给的，肯定是导演联系经纪人的时候给的吧，我看完就放经纪人那儿了，”关晗白认真回想着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回答道，“你们的呢？”
他想也没多想就直接顺口反问了一句，但这对其他人而言却是个大难题，他们面面相觑着，这话咋接呢？没法接！钟子期从未听说过什么简历册。
别看关晗白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若要凭资历，他在音乐剧领域也能算个大前辈，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剧院都可能写过他的名字。但严格来说，他与钟子期混迹的此娱乐圈相距甚远。所以，他可以是艺术家，深谙舞台带给观众的愉悦感，也可以是职场老油条，熟悉与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时说的那些玲珑客套话，但他却不知道这个娱乐圈里随处可见却隐于人后的新规则。
所以，这位天真的音乐剧演员，就这么轻易地暴露了自己。
钟子期清了清嗓子，动手去戳关晗白的胳膊肘，问：“咱们两组都选了这首歌，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们组的对手，请教问题还能请教到敌方头上，我们凭什么要教你啊？”
“嗐！什么敌不敌方的，”关晗白被他突然翻脸不认人的模样逗笑了，像是哄邻居家的小孩儿似的在钟子期的头顶上撸了一把，“你看看，你们组的配置这么强，万一对手太弱，你们赢了也不痛快不是？我这是在积极备战呢，尊重比赛，尊重你们……”
“我能帮你什么？”银河打断了关晗白，仰着脸问他。
“噢！”关晗白恍然，将自己的困境毫不掩饰地吐露出来，“这不是看你们队里刚好有银河嘛，我就来问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歌曲开头那段戏腔，原曲肯定用的是翻录的母带，听着不太清楚，所以我们组想把开头那段自己唱出来，唱好了，等到舞台上也算是个亮点，可就这女花腔，生嚎我都嚎不上去，所以打听打听你们这边的情况。”
这倒好，他还没打听出什么呢，倒是已经先给钟子期他们送去了不少情报。
“但我也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连银河是谁都不知道。”
钟子期是知道沈知秋的，因为几年前钟子期的父亲所在的乐团曾经举办过一次中西合璧的戏曲交响音乐会，那时便邀请到了沈先生。现在想想，那时也是梁小仙从中牵的线。
沈先生台上一曲《新洛神》唱毕，台下人已是神魂颠倒，隔日，钟子期写出了《京城堂会》的构曲框架，只可惜这首他最为满意的作品自那次舞台事故之后就再没人弹过了。
原来早在认识银河之前，钟子期便已经与他的母亲和父亲双双结缘。
“我们还没开始讨论……”钟子期觑着眼，毫无意欲，慢悠悠地虚晃几下手，“打算明天再说，不着急……”
华宝和金乐咏还有别的事要做，他们一个眨着双好奇的大眼睛对着银河追问“京剧是谁”，一个不知从哪里抓过来了一把瓜子，边磕边挨着银河蹲下，弯着眼亲切地说，来，跟哥哥介绍介绍自己，你是谁呀。
“小公子？小少爷？说说嘛！小老板？”华宝不管银河乐不乐意，铁了心要逗他开口说话，每叫一声就抬起胳膊肘捅他一下，力道没控制好，银河的胳膊被撞的一歪，薯片哗啦啦撒了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它们粉身碎骨了。
银河沿着残骸的方向猛然抬眼，其实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扫视罢了，但华宝在很多年过去后依然坚持声称当时银河恶狠狠地剜他了，就是剜了他一眼，恶狠狠的。
“你不已经知道了吗？还问什么？”
后来据华宝单方面回忆，银河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是倨傲，可嚣张了，从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里头就能感觉得到。这些都是已经无法求证的事情，所以我们只能姑且相信华宝的描述。
神色倨傲且嚣张的银河没有否认，还挑衅般回了一句。
“你真的是？！”华宝惊呼，“那你为什么姓银啊？难道是沈银河？你姓沈？”
“我姓银，”华宝的脸靠得太近，银河往后躲了躲，解释道，“我爸也姓银，但在外面是随他师父姓。”
“那你呢？你为啥不跟着姓沈？”
“不入行，不拜师，用不着换。”
“为什么入行拜师就要换姓名啊？行业规矩？”
“不是规矩，因为老师父膝下无儿女，是我爸继承了他的园子，他怕镇不住园子里的老人，自愿换的。”
“那你也跟着你父亲学戏吗？”关晗白一提裤腿蹲了下来，兴致勃勃。金乐咏也跟着他的动作顺势蹲下，“京剧是谁”的疑惑尚未解决，他也不能走神。
“……学一点。”
“学什么啊？”华宝又嚷起来，连珠炮似的打出一长串问号，“唱念做打？琴棋书画？教的难吗？每天练功吗？练多久啊？几岁开始练啊？童子功吗？谁教啊？你父亲？”
银河就这样被他们围在中间，如同一圈好奇心旺盛的鬣狗围着研究猎物。
只有钟子期在一边倔强地站着，他也在听，跟华宝他们一样，也跟听故事似的带着好奇。
他时不时会瞥向银河确认着什么，明明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嘴巴也还是那张嘴巴，但当从他嘴里吐出那些越来越流畅的交代时，让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陌生，却也更生动了。
银河有一回也对上了他的视线，那时他正含糊其辞地回答别人的问题：“都学一点吧。”
“那你会劈叉吗？会下腰吗？会把腿举头顶上吗？”华宝问兴奋了，手臂在头顶划拉几下。
“……咳，”银河忽然用手掩嘴，不知是局促还是不经意地多瞥一眼钟子期，把回答藏在了手掌后。
“这些都是基本功哪，小老板怎么可能不会！”关晗白着急替他回答了，一声“小老板”叫出口，银河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是他把自己给叫兴奋了。在这样的氛围下，关晗白也忘记了自己来这边的目的是什么，跟着其他人一股脑地把想问的全问了。心满意足回到寝室才想起来，他本想请教的问题一个都没解决。
*
那天晚上，钟子期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他所拥有的全部记忆。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他终于笃定，他从前确实没见过银河。
梁小仙从没让她的家人出现在她的工作环境附近，就算是为《京城堂会》录开头那段女花腔，她也只是说找熟人借来的嗓子。曾经有懂行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求她透露这副嗓子的来处，她也永远只有两个字——熟人。
她把自己的家人们保护的太好了，好到就连钟子期都以为梁小仙的老公真的是梁小仙口中说的“家庭煮夫”，他们儿女双全，生活美满，除此之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尽管梁小仙一再嘱咐节目组里相识的导演尽量减少对银河的家庭背景的曝光，但关晗白只用几句话便将银河身上的保护罩锤开了一道缝，毋庸置疑，这层薄罩只会越来越脆弱，终将龟裂直至破碎。
再过一段时间，它的影响还会越来越大，波及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那个清冷幽静的老戏园子，它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同时，也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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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来的日子里，银河还将会不断收到诸如你堂堂京剧沈派传人的儿子为什么要去那个节目之类的问题，但他始终对这个话题保持了缄默。
这更加激发了大家的好奇。
说实话，银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当上偶像练习生的了，这事儿发生得过于轻易，甚至讲出来还会觉得有些诙谐。
但可别忘了，它巧就巧在冥冥之中串联起了一切。
在银河还小的时候，由于沈知秋的名气常常会扰了家里清净，所以梁小仙总是跟银河讲不要跟外头张扬自己的父亲是谁，然而年幼的银河并不理解为什么，无论谁问了都还是如实回答，甚至领着不认识的哥哥姐姐们满园子找敷着脂粉到处躲的父亲。
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是怎么被银河领进来的，就会再怎么被银红请出去。
一来二去，把沈知秋愁掉了好几根黑头发。有一天，他将银河叫去书房，关了门，表情严肃：你可知道我们家是做什么的？
银河点点头，字正腔圆，弘扬京剧文化。
沈知秋长叹一口气：宝贝儿子啊，你只知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唱戏的罢了，但你可知沈派传承至今，是靠着什么保枝散叶？他用着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是天机啊，那些人都是来向你爸我打探天机的，然而天机不可泄露，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孩子难免会信些怪力乱神之事，银河被震慑住了，不明觉厉，两眼放光。
他从那之后便不再领人进园，也学会了以沉默对抗大人们的诱惑，哪怕受到来自同学“银河没爹疼没爹养”的恶意中伤也大度地不与计较，练功吊嗓也一天比一天更勤奋了，他坚信这是天选之人必须面对的试炼。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园里的老琴师喝了点小酒，微醺之中坦怀聊起旧事，跟你说吧，沈知秋就是喜欢故弄玄虚，他逗你玩呢。沈派传家当然靠的是本事，能有啥天机哪，到你爸这儿都不姓沈了，你也是的，他敢说，你还真敢听。
可怜了银河，这才知道自己被亲爹骗了，受了大委屈，怒火攻心，比预期提前大半年进了倒仓期，功也不练了，饭都不想吃，可还觉得不够叛逆，不够表达他的愤怒，干脆指着电视上正唱歌跳舞的小人儿，吼破了音：我不上学了！也不学戏了！我要当他，就他，我要当偶像！我要上电视！
沈知秋被他这一嗓子吓掉了筷子，整块木须肉啪唧一下掉到红木桌上，把他心疼坏了。
姐姐银红冷笑一声：呵，你以为当偶像比你在家里练功轻松啊？你除了会吃会睡会长个儿外还会啥？你会比心吗？你会wink吗？你会找镜头吗？
梁小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电视里站中央唱歌那人恰好是个熟面孔，也笑意盈盈瞧着她。这是天意。她收回视线，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木须肉从沈知秋筷子底下夺过来放进银河的碗里，点点头：准了，明天我去问问看哪家能收你，现在先过来把饭吃干净。
再后来，就是你知我知的事情了。
兜兜转转，仔细算算，我们有幸能在这里见到银河并且让他遇见钟子期，归根结底还是得感谢银河父亲当年装的那个逼。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银父姓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