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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羊入虎口 ...

  •   晚上九点半,二楼三楼依旧灯火通明。

      这群练习生大概是受中期检查的刺激,终于意识到了比赛的残酷,这几天都在争着比谁熬得最晚。

      但对于钟子期和银河而言,没什么不同,三楼尽头那间没有装摄像机的练习室依旧只属于他们。

      “膝盖贴地,”在黑暗中,钟子期的声音冷冰冰的,“还疼不疼?”他问,但语气却着实不像是关切。

      银河低着头,齿缝间时不时挤出几声低沉的呜咽,断断续续,一听就是盛满了痛苦。而从窗外月亮与门外走廊那里偷来的光惨淡依旧,不仅藏起了银河涨红而扭曲的脸,也隐没了钟子期的面色不霁。

      “……疼。”

      “疼就对了,下回还敢不敢了?”钟子期坐在他正对面,脚尖一用力,又推着银河的小腿肚往墙面上靠。一字马,劈横叉,这是学舞时的必经功课,同时也是体罚时的绝佳酷刑。尤其是对男孩子而言。

      银河忍着从大腿根和身体深处传来的强烈阵痛,他还想看着钟子期的眼睛说话,上半身动了动,却又在汹涌澎湃的撕裂般痛感中迅速蜷了起来,银河如同可怜的小虾米,在深海里头沉也不是浮也不是,最后倒抽了一口气,勉强吐出三个字:“不……敢……了……”

      钟子期冷酷地勾了勾脚尖,佯作还要继续替他拉筋展胯。银河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在这双腿彻底废掉之前,神经末梢回光返照般感觉到自己的脚腕又往后移了半厘米。

      “我错了!”银河嚎一声,他已经带上哭腔了,要是再压下去,估计就得流出泪了。

      钟子期也不想真把他欺负哭,心一软,脚上的力渐渐松了,可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你错哪儿了?”

      这时候的银河大概已经疼到脑子不转了,急道:“哪儿都错了……”他忽然一头栽进钟子期的肩窝,无力地拱了拱,好像是在撒娇求饶。

      钟子期正慢慢地撤回自己的脚,他心里有数,压银河时并没有多使劲,但看银河这夸张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腿已经掰开一百八十度了呢。

      听见银河明显敷衍的回答,钟子期瞬间停下动作,瞪起眼睛:“你这什么态度?”

      银河没想到动了气的钟子期竟然这么难缠,他夹着嗓子哼唧两声:“哥哥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骗你了。”

      “今天可以放过你,明天晚上给我把全曲跳十遍,错一个动作就加练一小时基本功,听到了没?”

      “不要,腿已经被你踩废了,明天我不来了!”银河耍起了脾气,闷着脑袋小声抗议。

      钟子期冷笑着低头,却只能睨到银河的后脖颈,他说:“你试试?”

      银河不吭气了,从嗓子眼里呼噜两声,跟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这副模样可怜是真挺可怜,但怨谁呢?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事得从两天前说起。

      *

      这周伊始,《美丽新世界》主题曲在各大媒体上发出了预告。

      据说网上反响很不错,参加选秀的少年中有不少都是虽然顶着练习生的头衔却已经有一定的知名度,粉丝蠢蠢欲动,就等着爆肝投票把偶像送去出道了。

      于是,平时信奉井水不犯河水的各路粉丝终究还是躲不过相逢于独木桥,财力、物力、人力之间的比拼可谓是从暗潮涌动到惊涛骇浪。节目第一期都还没播,粉丝就已经从少年们的个人宣传视频和节目预告中抠出了一堆有眼缘的准偶像。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钟子期这种身份复杂的练习生而言,就算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只能够得着“凤尾”的尾巴尖儿,到了这里也当上了“鸡头”。

      坐拥百万粉丝的前大势偶像组合参加新人选秀节目,自然是特有噱头有话题。AIX尚存的粉丝不希望自家哥哥丢了牌面,能买的地铁与公交车站的广告牌都买了,能上的CBD广场周围的宣传大屏也都上了,能巡游的大巴车也在按照路线巡游。要多夸张又多夸张。

      因为那群倔强勇猛的粉丝,让节目组又一次盯上了钟子期。算上今天,他已经连着两个晚上被抓回电视台本部,为第一期节目加录旁白。

      “你现在代表的是全体练习生,要突出练习生们渴望出道的那种迫切,你明白吗?”导演问完又理所当然接一句,“你肯定明白,再来一遍吧。”

      钟子期一点也不明白。

      “成为偶像,这条道路遍布荆棘,但我们都知道,跨过去,便是崭新的世界,是属于我们的未来,是脱胎换骨般的进化,是懵懂少年……”

      钟子期顺从地又念一遍,却依旧不是导演想要的那种效果。

      因为被迫接下这机械枯燥的工作,钟子期也没时间去给银河补课了。来之前,他如同一位进城打工的母亲,交代父老乡亲好生照顾好自己尚未断奶的幼仔,细致入微地把银河目前的状况和进度都告诉了华宝,委托他来替自己代几天课。

      既有闲心也有善心的人,就只有华宝,选他也是无奈之举。

      然而钟子期深知华宝的习性,怎么想怎么觉得银河会吃了他的亏。录完最后一条,差强人意,导演喊了“OK”后放他回基地。钟子期二话不说直奔华宝的寝室,赶在熄灯前将他拽出来,探照灯似的目光扫遍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华宝来不及穿外套,一身薄绒睡衣站在走廊里瑟瑟发抖,目含怨念,望着面前的这位老母亲:“其实你完全可以明天再来请安。”

      “我怕你趁我不在把别人家的孩子给吃了。”走廊里是与室外不同的阴冷,钟子期跺了跺脚。

      “不是你告诉我的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吗?”华宝惊呼,“只要你能保我吃了死不了,我明天就去吃给你看!”

      “求你要点脸吧!”钟子期也惊呼,突然想起正经事,“我问你,银河这几天学的怎么样?学到哪儿了?学完了没?”

      华宝一边打颤一边哈欠连连,钟子期话音刚落,他当即掀起一个白眼,扭头就往屋里钻:“我还以为你是来关心我,原来是问他啊,我要睡了,明天再说。”

      这人溜得飞快,钟子期没来得及抓住他,再过两天就是最终等级评价日,他信誓旦旦说要保银河出F班,却连翘两个晚上的课,他在惶惶不安和各种自己吓唬自己的想象中度过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午餐时,钟子期顶了两个大黑眼圈,眼睁睁地看着华宝毫不客气地从自己碗里挑走唯一的那根鸡腿。华宝咬一口肉,嚼得津津有味,这才说了实话:“其实我这几天就没去找他……”

      在钟子期拍案跳起从他嘴里抢回鸡腿之前,华宝拦住他:“你先听着!着什么急?你离开那天下午我就去F班见他了,想着先看看银河弟弟的情况,毕竟咱们是朋友,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当然要尽力办妥当是不是?于是我就去了……”说到这里,他停下了,拿筷子专心致志对付起手里的鸡腿。

      “然后呢?”华宝讲故事的磨叽水平可真是要把钟子期急死了。

      “然后……然后他们班那时候还没下课,我就看到他跳舞了啊!”华宝忽然神情复杂,盯着钟子期上下打量,“我说,你不会是在耍我吧?什么副歌记不住动作,最后一分钟的舞步还没学啊,他明明记得比我还熟练,动作也挺标准。我就只呆了那么几分钟,还见到有好几个人围着他,求他教动作的。你让我教他?那不是自取其辱……”

      钟子期怔愣半晌才理解了这段话的意思,已然深深震惊。可他也不敢信全了华宝的话,毕竟银河给他的印象就摆在那里,他不能因为一面之词就怀疑那只乖巧纯良的小绵羊。

      钟子期决定再给小绵羊一次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过了晚餐时间,钟子期去找银河,他们又来到了这间黑不隆咚的练习室,一切如常,还是按照之前的步调往后进行。

      “这个动作对吗?”银河抬了抬胳膊肘。

      “再往左一点。”钟子期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拉了拉。

      还是熟悉的体温,热乎乎地嵌进体内。银河低下头,把嘴角扬起的微笑小心翼翼地藏进夜色里。

      他当然不是什么天才,没有基本功也是事实,但他又不傻,好歹也认真跟着大课学了一周半,动作什么的该记住的早就记住了。纯粹是仗着钟子期对自己的盲目信任,才得以瞒到现在。甚至就连中期检查时的突然静止,都是因为一瞬间看到了人群中阴沉着脸的钟子期,他那时还以为钟子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这点小心思。

      钟子期已经彻底把银河当成是可怜的笨学生,银河没戳破真相,也是怕伤了他的面子。再加上银河又太希望能和钟子期再多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白天里华宝咋咋呼呼的,还总是能抢在他前面第一时间占领距离钟子期最近的位置,人前花言巧语,人后又搂又抱,看着就心烦。

      银河本就不喜交流,既懒得争宠也不愿明说私心,平时假装钟子期心中的“笨学生”的演技已经十分熟练,顺水推舟推惯了,就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哎,接下来是什么动作来着?”钟子期正数着拍子捋舞步,半途忽然钉在原地不动弹了,困惑地歪着头,“太久没练,突然给忘了。”

      银河跟着他不动了。

      钟子期回身问他:“你记得吗?”

      银河摇头:“不知道啊。”这是他每个晚上的惯用句式。

      “你再好好想想,真不记得了?”

      借着楼外不知从何处洒过来的微光,窗户的长影轻飘飘地铺在地板上,树影露出了一个尖,银河站在摇曳的光斑之间摇了摇头,企图蒙混过关。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哈,”钟子期忽然笑出了声,他又问一遍,“小绵羊,还记不记得下一个动作?副歌最后一小节接尾声部分的动作,很简单的,你肯定学过。”

      “没学过。”

      “我这几天不在,你没自己练?”

      听钟子期这么说,银河还觉得委屈:“练了也还是这样啊,要是你觉得不行,今晚就再多练一会儿?”

      他和之前一样演技到位,这种实力等出道之后当了演员,那绝对可以拿小金人拿到手软。但在当时,钟子期心里尚未有如此感叹,只是满脑子飘出了四个大字:死性不改。

      剩下的时间里,钟子期又故意教错了好几个动作,因为只是很小的细节毛病,最后无一例外都被银河下意识自行纠正了过来。他全程柔声细语,带着极具目的性的糖衣炮弹,把银河轰得破绽越露越多。

      彼时的银河甚是愉悦,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紧赶慢赶,最后一个定格姿势也收了尾,所有动作都“教”完了。钟子期抚平了自己的呼吸,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还有一点时间,我继续教你练基本功,来,先靠着墙坐下。”说着还抓起他的一只胳膊夹在腋下,生怕他逃走。

      银河偏偏还就喜欢让钟子期“动手动脚”,他二话不说,乖乖跟过去了。

      “背贴紧墙哦,两腿打开,伸直,我先来帮你做准备运动。”钟子期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像是在诱哄迷路儿童,用甜美的嗓音骗小孩子张口吃掉自己手里的迷魂糖。混乱之中他趁机伸手扳开银河的两条大长腿,往两边一推,接着利落的用脚卡住。

      刚开始时,两个人的画面和和美美。钟子期循序渐进,慢慢地抻他的腿筋,时不时闲聊几句,倒一点也没让银河觉得冒犯。但渐渐地,银河发觉有些不对劲。钟子期面朝他对立而坐,距离很近,近到令人心痒痒,但银河也因此看清了他的脸,是带着笑意的,却又隐约带着寒气。

      福至心灵,银河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响,当即想要逃出钟子期踩在自己小腿肚上的双脚,慌里慌张地喊起来:“等等等等……”

      “等什么?”钟子期说话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别乱动呀,不然我会让你受伤的。”

      银河果真不挣扎了,自己的腿就踩在人家的脚底,还是以这样羞耻尴尬的姿势,根本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神色紧张,如同羊入虎口般,只敢用两颗失去方向的漆黑瞳仁诉说此刻的惊惶失措。

      银河不敢吭声,钟子期也同样不言不语,他们如同两个木头人,但银河感觉得到,踩在自己腿上的脚尖在慢慢加力。

      “我错了。”银河终于憋不住了,迅速开口道歉。从腿根处传来的隐隐不适感催促着他的本能,让他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

      钟子期轻笑一声,反问他:“哦?你错哪儿了?”他的温柔腔调此刻已经尽数化为魔鬼的耳鬓厮磨,磨得银河有些恍惚,他听到钟子期又在问了,“怎么啦?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那个时候,银河突然顿悟了一件事。他被骗了,钟子期才不是好人呢,他可坏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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