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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废物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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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重归沉寂,剑拔弩张时生出的热气正在缓慢消散。
劫后余生的挑战者与被挑战者会在体育馆门口领到新的门禁卡与运动服,节目组没有任何解释和多余的话,他们深信练习生们能够心无芥蒂完美适应所有规则,哪怕是这种一看就是作妖搞出来的幺蛾子。
他们没信错,确实是这样。
华宝取到了漂亮的明橙色套装,笑得愈发灿如艳阳,看一眼电梯方向人满为患的景象,决定从扶梯上楼,先一步把行李收拾好,然后去六楼打听打听束慈的新宿舍在哪间。
束慈正在拆被套和床单,深浅不一的花纹昭示着它们年岁已久,也彰显着旧物的珍贵。那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套大了,床单窄了,而且换一间宿舍就得拆一回。量谁也无法从束慈那张沧桑冷脸里看出这个人其实格外认床。
钟子期就在束慈的房间门口倚墙站着,一丁点上前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他抱臂于胸前,歪着脑袋观赏束慈的背影,等待他把房间空出来给自己。今晚通过中期检查来到A班的只有他一人,自然而然继承了束慈的床位。
束慈能清晰地感觉得到后背上灼烧着皮肤的滚烫视线,他没敢立即回头,等将床铺恢复成原样,开口讪讪道:“你把你的床单被罩拿过来,我顺便帮你铺好吧。”
下一秒,身旁忽然飞过来一大团黑影,“啪”地摔在了大床上。那是钟子期的粉色运动套装。
“不用麻烦慈爷,慈爷大义灭亲,日理万机,上赶着拯救苍生,哪敢劳烦您再多操这份闲心哪,微臣就安安稳稳地睡节目组准备好的床单被罩就好。”束慈再迟钝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阴阳怪气。
他回过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辰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我也是为了你……”
钟子期早就没了耐性,二话不说,麻利地把束慈和他的行李都丢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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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的4004房间新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前脚陆小辰坐在了靠门下铺,后脚岑池就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甩上了靠门上铺。刚走了两个人的宿舍只冷清了一小会儿,便又重新被填满了。
祝玉书正靠在自己的床头,喝光了一瓶矿泉水,指尖一用力,捏软了瓶身,几声咯吱咯吱的动静。他迟疑着动了动身子,猝然撞上了对面的视线,机械般地点头示意便算是打过招呼,还难得挤出了一个象征着友善的微笑,虽然极浅极轻,也既尴尬又别扭,但他真的已经尽全力了。
陆小辰风风火火地往地上铺平行李箱,三五下就把里面翻得乱七八糟,他费力地从最深处掏出一个大塑料袋,伸手抓两把,然后捧着满手的猪脯肉小食蹬蹬几步跑到祝玉书床边,低头瞅瞅凌乱的床铺,抬头看看茫然的祝玉书,钉在了原地没了动作。
祝玉书眼睁睁看着他径直袭来又突然站在自己面前不动了,大脑缓冲了一小会儿,接着把喝空捏软的塑料瓶迅速往床上一扔,恭敬地伸出双手。
陆小辰笑了,把满手的小零食哗哗啦啦地推到了祝玉书的手里。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短暂的相处过后,陆小辰继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行李,祝玉书捧着零食愣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放在凌乱的被子上。床头还有两小包橡皮糖,不知是谁给的,反正从第一天刚进门时就在床上洒着了。他把那两包糖也够过来放在一起,拢了拢,拢出了形状,像沙滩边某个小孩子用五彩斑斓的残壳碎贝徒手堆砌的小山包。做完这些,他重新拿起了刚刚丢在一边的空矿泉水瓶,低下头,捏得更欢了,噼里啪啦的。
陆小辰很快就又收拾出了一个装着各种各样零食的大塑料袋,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里?”岑池听见开门声,从上铺探出半个金灿灿的脑袋。
一听到他讲话,陆小辰脸上的愉悦顿时消去大半,他颇不耐烦地回:“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属太平洋的啊?我去哪儿关你啥事?”
“我懒得管你去哪儿,就是提醒你记得去六楼一趟,”岑池慢条斯理,他单手撑起上半身,手指敲了敲床沿的铁栏,咚咚两声闷响,好言好语道,“今天你这一命是束慈救下来的,要没有他,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跟钟子期说一句话,更别说抢他的粉丝。”
门已经合到一半,乍然一顿。
岑池像是眼前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又像是心里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出了声,翻过身,床架跟着一颤,他饶有兴致地对着半开半合的门说:“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啊,你肯定又没把我的话往心里去。趁你出门之前,那我就再说一遍吧——何必呢,是多想出道啊,还非得走捷径不可?就算想抱大腿,这楼里头又粗又长的‘大腿’到处都有,你多走走转转,兴许能找到一根更有用的。”
“你真的很烦。”门被狠狠地甩上了。
宿舍里只留下了嘎吱嘎吱捏矿泉水瓶的动静,甚至还响出了奇妙的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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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漫长而魔幻的一天,怄得钟子期心烦气躁。比起追究任人摆布时的无力感,他更厌烦这场荒诞的意外本身。
本想老老实实躲着镜头走,只要不犯错误,靠吃老本还可以混一段时日,就算拿不到好名次也能争取点时间,反正等公司安排好AIX的结局和沈子扬的去路,他就可以回去了。继续当几天闲云野鹤的废物偶像,多费点心思养活那两棵娇贵的蓝莓树,替沈子扬宣传宣传他的新戏新节目,替萧先吆喝吆喝他的新歌,然后静候童上水宣判解约日期。但这只是他自己的理想人生,没有人许他这样的未来。
自上一任经纪人姚姐走后,他就迅速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好比丢了护身符的信徒挣扎过后决定把这也看作是上天的安排。上天替钟子期安排了很多,总之从来都不会按照他想好的剧本走。
新宿舍宽敞明亮,鼻间偶尔掠过一丝淡淡的乌木香,据说可以镇静助眠。掀开行李箱盖之后,钟子期就坐在原地痴愣发呆,心口郁结迟迟未解。为了寻求治愈之法,钟子期决定回四楼一趟。
前面宿舍的门大敞着,好似在静候宾客,乖巧模样像极了屋里的人,仅仅是看到从门内豁然倾洒进走廊里的光亮,都让钟子期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二分。
他扒在门沿悄悄往里瞧,里头安静得不像是一间住了六个人的屋子,空中的扬尘似乎也精疲力竭,停止了飞旋,凝滞在半空,就和屋里的氛围一样。
眼前银河的模样也是新鲜。此时他正坐在床边,一手小心翼翼地捏着针,一手捻着线头勾出结来,熟练地捋顺纠缠在一起的细线,低下头,认真缝补起手里那条黑色的裤子。那是他每晚都会穿的训练裤,钟子期见过好几次,膝盖处确实有些磨损,发灰发白,但在他看来也不至于到需要如此认真打补丁的地步。
“小裁缝,”钟子期唤一声,等银河回头,他蜷着手掌招了招手,“别缝了,过来,让哥哥抱抱。”
银河老老实实把手里未完成的活计移到床头,又仔细将针收回线包上,起身走了出来,乖乖张开手臂等着“让哥哥抱抱”。
见他还是这般老实听话,钟子期开心了,笑得脚下一趔趄往后退了几步,一伸胳膊抓住银河伸出的手,上下甩了甩,关切地问:“感觉如何?”
银河不着痕迹地瞥向自己被握住还抖来抖去的手,另一只手在半空悬着等了会儿,又缓缓垂下。他回答得中规中矩:“还行。”
“今天没受打击吧?”钟子期这时又捉住银河刚刚收回去的另一只手继续上下左右地甩,权当是在帮银河做肌肉放松运动,既有益于身体健康,还能消除刚刚没能履行“哥哥抱”的尴尬。
银河摇头:“没有。”
“其实你前半段唱的挺好啊,虽然说不出哪里有那么一丁点违和,但是倒不难听,鼻音好像有点重,可能跟你的变声期有关系……”钟子期回想着刚刚银河与陆小辰同台时的表现,有些出神,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但却依旧握在一起没松开,“刚开始跳舞的时候也很不错啊,卡拍正确,力度也是对的,肉眼可见的进步!”银河僵了下,但反应迅速,主动握紧钟子期的手就是一通胡甩,搞得他的声音也跟着狂抖,“只可惜后面没记全动作,下回忘记动作了就即兴发挥一下,别突然站在原地不动嘛。”
“是我笨,还没记住动作。”银河垂着头反省。表演时不知怎地,银河突然一个急刹收住步子,愣在原地直到音乐停止。钟子期觉得还是训练量不够的缘故,没形成肌肉记忆。
“还是多练吧,练到夜里做梦都能跳出正确的舞步为止!”
银河问:“你以后晚上还有时间教我吗?”语气委屈又小心,手上的动作却又加大了力度。
钟子期在被甩到脱臼的前一刻抽出手,掌心还带着麻酥酥的热感,他揉了揉银河的头发,向他打包票:“有啊,有的,还有一周呢,哥哥我保证让你逃出F班!”想了想,似乎不太放心,又多嘱咐一句,“不过啊,万一下次再遇到今天这种事情,你就别盯着陆小辰了。”
银河倏尔抬眸:“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钟子期光想想都觉得好笑,指尖绕着银河的脸庞打了个圈,“你当时那表情,就跟要吃了他似的,两眼放激光,贼亮。下次就别挑软柿子捏啦,这种比赛是给观众看的,选一个意志消沉的对手会显得你也不上进。实在不行你就去捏束慈那头腊八蒜吧,他也就仗着自己长得凶了吧唧没人敢惹,其实单看实力他还不如你。”这话说得轻松又笃定,也听不出是真心还是赌气。
银河抿着唇不吭声。钟子期也习惯了他的寡言,自说自话好一会儿,顺便又替他敲定了第二天的私训计划,因为再过几天就得去忙录音的事情,到时便无暇顾及银河这边的进度。
正当他扳着手指算日子的时候,银河忽然一字一顿开了口:“你去A班是实至名归,我们都这么觉得。”
钟子期酝酿半晌,已经努力牵着嘴角往上扬了,但这回却终是没能做到如往常般的严丝合缝。
他忽然一掌按在银河的头顶,稍稍用力,将他蓬松的发型压下来,刘海盖过眉骨挡住视线。银河条件反射般闭上眼,耳边听见钟子期老不正经的声音:“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