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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班长与室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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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子期把银河好一顿欺负,后来他们离开练习室准备回寝时,银河慢吞吞地一瘸一拐顺着扶梯爬台阶,为了突出自己的可怜和钟子期的过分,他还故意夸张起来,边抬脚边嘶气。
钟子期跟在他后面,老头散步似的背着手,似笑非笑道:“这就不行了吗,那你明天怎么办?明天肯定会比现在更疼。”
你都知道会疼还下这么狠的手?!银河在心里怒喝,但他终究还是没敢把心里话说出口,回头用眼神杀他。
钟子期只是开心,此时此刻,肚子里剩下的那一丁点火气也已散尽,面前还有银河活灵活现的小表情逗趣儿,此乃天伦之乐。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勾一勾唇角,躲在银河身后暗搓搓偷笑。
分别时,钟子期忽然拍了拍银河的屁股,就像是老爷爷正在安慰不小心把糖掉进土里的小孙子。这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犹豫。银河倏然转头,就连诧异都如此生动。今晚的他经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事情,早就被折腾到兜不住情绪了。
钟子期望着他,话里含笑:“回去之后拿热毛巾敷一下大/腿/根,自己多揉揉,再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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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银河,钟子期还得继续往上爬楼梯,即使没了佯装病恹恹模样的大高个儿在前面挡路,他依旧走得缓慢,爬一级停两秒,闲散的很。
进了住宿区,每层楼都很吵。盆罐撞击的乒乓哐啷,隔空对话时的嘶吼尖笑,你追我赶的嘈乱脚步,钟子期身处其中,哼着小调,踏着地毯邦邦响,也依旧是最文静的那一个。
等爬到了顶楼,钟子期换了一个小调继续哼。
身后忽然掠过一个黑影,直直地朝他压下来。钟子期来不及回头看,就已经被一个人勾住了脖子。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冰凉的肌肤一下子贴上了他的后脖颈,冻得他很不舒服。耳边的吵闹声炸开,比刚刚在其他楼层听到的还要响好几倍。
樊嘉木刚训练回来一身汗,嫌热,便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短袖白T恤,此时搂着钟子期的脖子看似很是热情,他一点也不在乎把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给钟子期闻了去,也不在乎钟子期认不认识自己。
其实钟子期除了樊嘉木的名字之外对此人一无所知。
樊嘉木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都还穿着粉色训练服,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开心事,脸上的表情都喜气洋洋的。
这个人的嗓门着实优秀,几乎是对着钟子期的耳朵在喊:“子期你去哪儿了啊?最近天天回来这么晚!”
还没等钟子期开口解释,只见樊嘉木揣在兜里的另一只手忽然掏出一部黑色手机来,集训基地禁止练习生擅自使用通讯设备,节目组明文规定的。钟子期没有这类电子产品,也就不多在意,但他知道早在进来的第一天练习生们就已经全体上缴手机。嘴边的解释转了个弯,他问:“你怎么会有手……”
樊嘉木知道他要问什么,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嗐,谁还没个备用手机啊你说是不是?”
“嗯……”听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钟子期闭嘴了。
樊嘉木的声音太大,回荡在七楼走廊里,竟然有了余音绕梁之势。钟子期被他勾着脖子走,身后那两人还跟着,像是左右护法。以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走了一会儿,樊嘉木终于点亮了手机屏幕,凑到了他的鼻子下面,嬉笑着说:“子期,你知不知道这个啊?网上流传的内部消息,原来咱们的C位早就已经内定好了!”他一顿,“恭喜你啊!”
手机屏幕在钟子期的面前晃来晃去,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听清了樊嘉木的话,钟子期的眉头蹙起来,侧目而视:“你信这个?”
“也不是稀罕事,宁可信其有呗。”樊嘉木也毫不避讳回视过来,他笑得坦荡荡。
“假的,别信。”钟子期动了动脖子,想让那凉丝丝又黏糊糊的臭胳膊离自己远一点,温声劝道,“别让这种瞎编乱造的东西影响到心情。”
“不影响,十一个位置,少了一个不还剩十个吗?我们都还有机会。”樊嘉木还是笑着,但钟子期却无法从这笑容里感受到善意。
钟子期没说话,等着他自觉无趣。
但收效甚微。樊嘉木并不罢休,还在阴阳怪气:“不知道我们的C位小哥哥能不能带带身边弟兄们呀?在导演面前美言几句可好?”
这个人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把钟子期放眼里,对于他说的话也爱听不听。不得已,钟子期耐着性子又强调一遍:“我不是C位,也不一定出道。”
“你不出道还能去哪儿啊?回AIX?还没解散?”
钟子期抬眼睨他,淡淡道:“没有解散,不劳费心。”
“怎么能不费心?咱们现在是战友,互相关心也是应该的,咱就事论事,你还是出道比较好。Hertz把你送过来,要么就是抛弃了AIX,要么就是抛弃了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钟子期实在不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这件事情。
他想不透为什么这个人对自己带着如此大的恶意,樊嘉木用浑厚有力的嗓音说着如此尖酸的话,听得他胃里一阵阵犯恶心。钟子期重新低下头,眉心已经挤出了褶子,嘴唇也咬得发白,手心下意识的攥起来,感觉到痛了,这才抓回差点脱缰的理智,遏制住想要用点强硬手段让他闭嘴的念头。在这栋被规矩限制得死死的楼里,他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见胳膊底下圈着的人迟迟不应答,樊嘉木看不得场子冷下来,手肘一使力,推了推钟子期,既是催促又是挑衅。这时身旁的一扇门被拉开了。
门里头,关晗白忽然露出了半截身子,他刚洗好澡,正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隔着房门听见走廊里的动静便出来看一眼,结果一下子就看到了樊嘉木手里的那个黑色玩意儿。
“你哪来的手机?”依旧温润,却带着严厉。
樊嘉木悄悄把手机塞回口袋,他不怕比他资历高出许多年的偶像前辈,但却畏惧关晗白这类既有实力又好脾气的正直派,这种人量他再刻薄也挑不出毛病来。原本还觉得自己正在替天行道的樊嘉木,此刻如同夹起尾巴的丧门犬,垂着脑袋不吱声,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是你自己交给导演,还是我替你交上去?”此时关晗白拿出了班长的气势。
樊嘉木不语,悄然松开了扣在钟子期后脖上的胳膊,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溜回屋。关晗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带着不可置疑的权威:“别再让我看到你拿出违禁品,不然下次一定没收。”
“咣当”一声关门响,当做是对他的回答。
解决了走廊里扰人清静的源头,关晗白也准备回屋睡觉,无意间瞥到还站在原地发呆的钟子期,他恢复了往日的春风和煦:“子期?别站着了,冷不冷?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周封闭式训练似乎就快要逼疯一批人了,他们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紧张不安。钟子期与他们不同,他已经走过一遭练习生们日思夜寐的那条路,也去过更多比这里还令人绝望的地方。他可以理解那种无着无落的心情,但理解也不代表他会对朝自己袭来的恶意毫无芥蒂。
关晗白三言两语就把一场干戈化为乌有,滴水不漏,似乎也没留出让人说句感谢的时机。钟子期紧抿着唇,似有些踌躇,但他很快点了点头,如同接到指令的机器人,听话地动了步子。
关门落锁的那一刻,世界也归于平静。
钟子期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手心阵阵刺痛。在走廊里站着的时候还不知道,进屋里吹了暖风,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右手竟然还在微微颤抖,攥起的拳头已经把手心抠红了。也不知道这副怂样有没有被关晗白看到。
“欢迎回家。”
清淡的嗓音,说起话时的腔调还有点不自然。客厅中央的小沙发里坐着金乐咏一个人,他正在哗啦哗啦翻着一本小册子。进屋打招呼是金乐咏从母国带过来的习惯,标准的汉语对他而言尚且有些困难,需要拗声调时还得点一下头配合发音。尽管费劲,可该做的礼仪、该说的话他还是一样都不落。
只是习惯性的一句问候,却将钟子期瞬间拉回到了他最熟悉的状态,心口悬起的大石头跟着着了地。
钟子期看到他手里的小册子,粉皮软本,巴掌大小,那是节目组的“入住准则”。第一天住进来时跟着其他的物资一起发的,钟子期当时只是粗略看了几眼,搬家后就已经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但金乐咏却把它当作了宝贝,钟子期经常看到他捧着这本小册子坐在小沙发上钻研汉字。
“你是打算背过上面的内容吗?”钟子期走过来调侃他。如果没有樊嘉木的挑衅,今天本该是一个难得圆满的夜晚,他努力把注意力留在室友身上,企图让自己忘记刚刚门外的那场不愉快。
“没有办法,我想学习,但这里没有书。”金乐咏回答他。
“想学中文?”钟子期趴在沙发靠背上,侧头问。
“是的。”
钟子期忽然直起身,边往房间走边说:“我正好带了一本书,借给你吧?”
靠墙角的行李箱还是大敞着口,里面的东西杂乱无章地放置着。果然如他之前所料,沈子扬往他箱子里塞的大部分东西到头来都是累赘无用的“装饰品”,那本名叫《飞行家》的书原本也被他划为“装饰品”之列,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了用场。
钟子期抱着书走出来:“我没有看过,是朋友的书,可能会有些难懂,没关系吧?”
“越难越好。”金乐咏双手接过,欢快道。
“你来中国多久了?”距离就寝还有一点时间,钟子期干脆挨着他坐下。
金乐咏想了想:“两年多。”
“你觉得这里有意思吗?”
“你是说这个国家,还是这个节目?”金乐咏笑着问,没想到他的汉语理解能力居然可以严谨到如此地步。
钟子期也放松下来,笑了:“都有,你一起回答了呗。”
“国家很好,但我没有很多时间出去看,因为我是练习生,”金乐咏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节目也很好。”
“很好?”钟子期忍不住质疑。就这狗节目哪里好了?
“可以认识很多朋友,还可以和朋友变得亲近。”这两句明明是同一个意思,钟子期没多想,觉得这应该是金乐咏在表达上出了问题。
“银河还好吗?”金乐咏忽然问道。
钟子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他刚来A班就被节目组使唤去打独工,跑前跑后累的不行,即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算多,更别提还会聊到别人。钟子期愣了一下,猛烈点头:“挺好挺好。”生怕金乐咏起疑心似的。
“谢谢你照顾他。”
钟子期想这大概就是同公司的手足之情了,年长者就要担起兄长的责,就连出门在外也不忘关照年幼弟弟。钟子期想到自家里也有一位需要照顾的弟弟,这段时间没能联系,也不知道过得如何,他盘算着再过几天就是等级评价,结束之后节目组就会归还通讯设备,到时候可以借华宝的手机给沈子扬打个电话。想到这里,钟子期心头一热,眉眼也跟着染着暖意,小声道:“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但这话单听起来就像在打官腔敷衍了事,金乐咏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比刚才咬字更重:“是真的谢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一个人走得很近。”
“是吗?为什么啊?”这话勾起了钟子期的好奇心。
但显然,金乐咏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河一直都是这样,不交流不说话,但又很乖很听话。”
“他进公司多久了?”
“很少,没有到一个月。”
看来在这点上银河倒是没骗他。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钟子期不由得咬紧后槽牙,恶狠狠地想:叫他撒谎,看以后还怎么取得自己的信任。
聊起同公司的这位小弟弟,金乐咏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忽然转过来半个身子朝向钟子期,似是打算同他好好探讨一下关于银河的事情:“你知道吗?第一天的时候,河坐在了第一个座位上,本来只是我们开玩笑,但是他没有拒绝。”
钟子期回想起当初银河在自己面前认真解释为什么坐上去的模样,他肯定没把哥哥们的话当玩笑,不然像钟子期这么没正形的人也不会每次用那些老套招式逗他都能轻松成功。
然而,虽然沙发上坐着的这两个人对银河那孩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但他们却也都与银河相识不久,聊着聊着便没了话题。钟子期大半时间都在当倾听者,每次不甘落后想要张嘴时,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银河的了解有多么匮乏,尽管这一周里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近三小时的独处时间。
金乐咏也只比他好一点。其实这不怪他们,就银河那样寡言的性子,出门在外好坏喜恶一概不提,哪怕想要掌握他喜欢吃牛肉、不喜欢吃黄瓜这种最普通的偏好,都还得靠碰运气,比如多陪他去几次食堂。要是没有这种耐心,就只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出来了。
时间缓慢流逝,可以供两人交换的情报越来越少,闲聊之路至此走到了尽头。两人相视无言片刻,不约而同决定今天就先到这里,各自回屋睡觉。
阖门之前,钟子期听见金乐咏在身后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拜托你看他的功课,如果没有当练习生,他应该进高一了。”
钟子期停下动作,原地站着想了好一会儿才绕过弯来,问道:“他已经不上学了吗?”
“我们都没有时间。”金乐咏如是说,透着无奈。
像他们这样的人,在追求什么的同时一定会舍弃掉什么。钟子期在大学第一天报道的同时办了两年休学,接着就被经纪人带去AIX出道的记者见面会现场,那天是AIX的成团之夜,尖叫欢呼声几乎掀翻了体育馆的屋顶,即使在那之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在经历同样的欢呼与尖叫,但他依旧记得第一次耳膜炸裂、目眩嗡鸣的感觉,仿佛被注入了最强力的致/幻剂,让他差点就相信自己已经抵达了可以托许终身的安全区。
此刻的钟子期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给沈子扬打电话的事情势在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