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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间私训 ...


  •   集训基地的二楼和三楼都是练习室,大大小小好多间。

      明明整栋楼的内外空调都开在同一个温度,但相比而言,走廊里却比房间要凉快的多,也清净的多。

      在三楼的某间练习室内,二十多个少年热火朝天,汗水浸湿了背心,又洇透了外面的衣衫,鬓间似雨下。因为倦惫,他们彼此之间都失去了言语,偶尔撞到彼此的视线,便回以一个友好却虚弱的微笑。

      教学舞蹈动作的老师已经去了别的班。面对这群“差生”,所有老师都拿出了包容至极的亲切,能夸就绝对不训斥,能温柔就绝对不大声说话,毕竟来之前也没抱期待,他们表现再差也不会多失望。氛围堪称其乐融融,无需担忧,这里的每一位练习生都必将成为挺进决赛场的黑马。

      为他们造出了梦境,老师功成名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日日如此。独留二十几名被激起斗志的战士在蒸炉般的容器里空洒汗水。

      也有脱梦者,抑或说是野心家,不相信老师的话,也不满足现状,想方设法偷偷潜入C班或者B班,跟着真正的潜力股们一同学习。

      还有人已经处于半放弃状态,蹲坐在墙根,说笑谈天,畅聊淘汰后回公司会以什么样的姿势向经纪人“负荆请罪”。

      钟子期不属于任何一类,他独自藏在连镜头也捕捉不到全影的角落里,用了三天时间默默记熟了从头到尾的舞步。训练一结束,他和往常一样,先一步离开了练习室。

      那晚头脑一热,竟然真的答应了银河的请求。

      “可……可以的。”他当时饭饱食足,迷迷糊糊,就这样结巴着点了头,空了一小会儿,才重新找回理智,“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跳的真不好,跟着我学,我要是把你教歪了,你可别怪我。”

      “嗯,好啊,是我自愿的。”当时银河是这么说的。

      从第二天起,每次大班训练结束、摄像机全部撤走之后,钟子期都会再找银河单独开小灶,从晚饭结束,到就寝前。在三楼尽头,有两间小练习室,采光不够,顶上两盏头灯总是闪闪烁烁,还没有空调,又冷又暗。就连节目组也说,不会在那两个房间里安装摄像头。无人打扰,也不会被拍进节目里,正合了钟子期的意。

      只是头顶的光闪久了会觉得眼晕,十分钟二十分钟还忍得了,时间一长,太阳穴也会跟着灯光闪烁的节奏突突跳。钟子期索性就关了头灯。反正四处墙角的应急灯散发着黯淡橘光,窗户外还有若隐若现的朦胧月色,练习室的门上有一扇玻璃窗,会泻进廊道里的光亮。他们偷了四面八方的光源,对着镜子里两团连五官都分辨不清的黑乎乎的剪影跳起舞来。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明那么求学若渴的银河,基本功竟然可以差到如此地步,身体僵硬不说,因为不懂得正确的肌肉发力方式,他的动作总是晃晃悠悠飘来飘去,导致每三个连续舞步里总会有一个舞步错过节拍。进度比预期要慢许多。有一回,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相视无语间,钟子期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当练习生那会儿都学什么东西,似乎也是白纸状态,于是他就彻底认了命。

      他只是觉得,真是白瞎了银河那么好的身体条件。

      “哥,我还是记不住这里的动作,”银河的声音里透着委屈,没等钟子期给予反应,他又急匆匆地说,“但是你先别发火……”估计他那天也看到了钟子期指着束慈鼻子骂的场面,还生出了心理阴影。

      这一句话瞬间将钟子期心里渐渐燃起的火苗浇灭,化作一道黑烟,飞升旋转,尽数堵在了胸口。

      嗓子卡了一下,“没……没有,不会的,”钟子期既无力又心虚,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十五岁”和“三个星期”,勉强温声道,“不发火不发火,我怎么可能对你发火呢?”

      上帝为银河关上一扇成为舞蹈天才的门,就会为他打开一扇体力无限好的窗。钟子期弯腰撑住膝盖休息了一会儿,等到胸口那团黑烟总算消散,喉咙也能发出声音了,这才抬眼望银河。其实,像这样的夜间私训,银河的训练量会比钟子期大得多,为什么他就能在无数次的重复与失误之后依旧保持着昂首阔步挺胸、不懒不喘的姿态呢?他真不会觉得累吗?

      窗外的风刮擦玻璃,带起哐啷几声响。短暂的休憩让周遭也随之安静下来,钟子期听见了那冬风裹挟而来的尖利呼啸声,也终于感知到了屋里的阴冷。他的手心底下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钟子期立即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双腿似乎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幸好这回只有几秒,他咬着牙忍了忍,借手心的热度安抚着迟涩的膝盖骨,冲银河笑起来,尽管他的声音还有点虚:“小笨鸟啊,在天上飞了那么久,你还没飞累呀?”

      “我不累……”银河的双臂往前伸出,脚下做了一个交叉步,答得不假思索。说完,接上下一个舞蹈动作,转身时,眼前正好看到钟子期,没看清他的笑,却只见他弯腰曲背,明显一身疲态。银河瞥过去好几眼,顺着舞步多转半圈,收回手臂,面朝钟子期一屁股坐在地上,扬高了音量,“……那我们休息会儿吧。”

      钟子期就等着这句话呢,他也顾不上管其他的,浑身卸了劲,蓦然瘫倒在地。如果此时头灯大亮,或许银河能捕捉到钟子期坐下时那一瞬的狼狈,只是并不存在这种如果。

      银河只看到了钟子期歪着身子半躺半坐,在朦胧飘摇的幽暗处朝着自己招手,他说着:“来来来,过来坐我旁边,我教你几个基本功。”

      老师的体力抗不过学生,钟子期自认拖了这位上进学生的后腿,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哪怕坐着休息都还要在海绵里头挤时间,能教一点是一点。

      “手抬高。”

      “再抬高……”钟子期用手指尖轻轻戳了戳银河的手臂。

      “哎,五指并拢,并拢……”钟子期摆成手扇状,隔着老远,对着银河的手扇了扇风。

      “手肘伸直,手臂内侧贴住耳朵!挺起背!感觉到大臂和背部的酸痛了没……”手刚伸出去,在半空悬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又缩了回来。

      钟子期从旁发号施令,银河便跟着做动作,但却总是和标准动作差了那么2%。他手长腿长,一个动作往往还没有做到极致就需要衔接下一组动作,想要跟上节奏本就需要更快的反应速度和更准确干脆的力度。要是基本功学的不够扎实,就和针尖上盖大楼似的,学会的舞步越多,反而越使他陷入混沌。

      银河抿着唇,认真地跟着指令,他似乎还憋了一口气,仔细分辨还能听见他按捺不住的嗡嗡吐气声,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钟子期突然从这诡异的弱噪音里油然而生一股奇妙的责任感,顿悟出自己这个“老师”存在的意义。

      他来了劲,脚往后一蹬,二话不说突然探身上前,一手抓住银河的手臂,一手托住他的背,微微用力,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掷地有声,“挺直背,大臂贴耳,别怕疼啊,疼就对了,疼说明你的肌肉在跟着记忆,你要记住这种感觉……”

      夜晚时分,这间屋子已经耗尽了白天里好不容易积攒起的零星热量。银河能够清楚感觉到后背上那一小片不属于这间屋子的温暖,隔着好几层屏障——外套、卫衣、T恤,还有那件背心——锲而不舍地钻入了自己的体内。他僵了一瞬,肩胛上的肌肉块渐渐聚集在一起,抽跳两下,强烈的酸痛感刹那间袭来。

      “啊啊啊!”银河忍不住叫了出来,身体和表情都变得扭曲,“抽……抽筋了!”

      “啊啊啊?”钟子期跟着叫,慌忙跪地起身,“哪里抽筋了?后背?是肩膀吗?你放松,慢慢来……”他抓着银河胳膊的那只手挪了位置,扶住手肘,托着它缓缓下垂,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揉捏按摩银河的肩膀,力道正合适,不轻不重。

      被捏住肩膀的银河安静又乖巧,他一动不动,手垂在地上,微微低着头。

      “好点了没?”钟子期柔声问。他揣着愧疚,俯身想要去瞧银河的脸,打算从表情里分辨他的痛苦值还有多少,钟子期就像是在哄孩子,“抱歉啊,应该先带你热热身,明天你这肩膀估计还会疼,还疼的话就像我这样自己揉揉……其实基本功都挺枯燥的,你要是不想学,咱们就先不练了……”

      “没关系,我很喜欢基本功。”银河立刻侧头迎上他的视线,笑了。

      哪怕是在如此昏暗、拘狭、黑白难辨的地方,银河的那双眼睛竟然还是闪着点点光彩,细碎灵动,如水般流泻而出,好似闯入这间屋子里的第四处光源。但它比灯火温柔,比月光明朗。假若非要找到一件类比物的话,大概就和——就和他的名字一样。

      钟子期佝着腰,伸着脖子,仰着脸,盯着银河的那双眼睛,走了神。

      练习室的门忽然被敲起,咣咣震天响。

      “子期啊,小河河,你们在不在里面哪?我可要进来啦!”

      那嗓子依然高亢浮扬,掐着股不算惹人厌的宛转。一听就是华宝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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