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各怀鬼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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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编舞家离开后，练习生们在体育馆又多呆了一阵，矫正着记错的动作，或者干脆在闲谈。听见打板声和宣布解散的哨音时，天已经黑透。
如果是在平京市中心，钟子期轻易就能判断出此刻的大概时间，冬日里，华灯初上是六七点，车水马龙是七八点，人声鼎沸便是八点之后的风景了。然而集训基地建在了一个鸟不拉屎的郊区，这里就像是一座孤岛，别说一盏路灯了，他什么都看不见，窗外只有黑漆漆一片。
“一起去吃饭吧！”
华宝兴奋地喊着，跑过来拍拍钟子期的肩，再奔到体育馆的另一边去拉银河的胳膊。他的精力实在充沛到令人难以置信，虽说如今爱看颜值的人不少见，但像华宝这样纯粹以颜为食的家伙却也着实不多，仿佛只要在他面前放几张漂亮脸蛋，再难砍的大树他都能毫不费力地给它一刀劈成两半。
“听说这里的食堂是一绝！”华宝刚从帅哥堆里充满电，哪怕同时拉扯着银河和钟子期两个人也健步如飞。
“你哪儿来那么多听说？”往场馆外走时，束慈忍不住发问，他从刚刚跟着华宝学舞步就发现了，这人说起话来只是听上去有板有眼，实际上全都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华宝也不犹豫，流利作答：“我们有一百多个人，是几十家公司未来的摇钱树，还住进了这么漂亮的楼里，伙食能差到哪里去？”
他对自己的摇钱树身份颇感自豪，言之凿凿，倒是很有说服力。
食堂也在一楼，靠近西侧，正好与体育馆面对面，分庭抗礼。脚还未跨进正堂，饭菜香气漫溢，猛地灌入鼻尖，钟子期清楚地听见身旁人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
“饿了？”他扬着笑脸问银河。
“嗯。”银河也不瞒，点点头。
直到听见了他的声音，钟子期才反应过来这还是个处在生长期的孩子，白天一直在录制，即便是中午拿面包和牛奶垫了肚子，现在都——他看一眼食堂的挂钟——将近八点了，不饿才怪。
“那一会儿你多吃点。”钟子期说。他甚至怀疑，刚刚银河在体育馆只站着不动弹，是因为饿到抬不起胳膊了。
“你也是。”银河偏过头，看着钟子期的眼睛，认真地回应。他的一举一动都张弛有度，一看就是懂礼数人家的孩子，被管教得可真是太好了。
好到钟子期又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的念头了。
“我不能吃，为了当偶像后上电视显瘦，我已经把三分之二的胃都割了，普通人一日三餐，但我一天就只能吃一顿，今天已经吃过早饭了，所以不能再吃了，惨不惨？”戚戚然说完，末了他还反问一句。
银河看着他没说话，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他的眼神一个劲儿地往钟子期的肚子上撂，忽上忽下。不知怎的，钟子期竟然感觉耳朵尖上有点烧。
他急忙哈哈两声：“逗你的呢！我身体好得很！胃也完整得很！”
银河终于肯把视线从他的肚子上揭下来了，抬起眼皮瞄一眼，依旧抿着唇不言语。
钟子期当他是不信，只得继续自证清白：“真的真的！”他隔着衣服拍两下肚皮，啪啪响，“什么三分之一啊，要是我说我有三个胃都有人信！”为了增强煽动性，他加重了语气，掰出来三根手指头戳到了银河面前，“我跟你讲，我一顿能吃这么多！三个人的量！”
银河还是用那副表情专注地望着他，只是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钟子期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吓坏了银河，毕竟这个孩子未经世事，不管他说什么胡话，银河可能都会信以为真。
似乎是终于从惊愕中回过了神，也相信了钟子期有着一副好胃口，只听银河开口说话了，一如既往带着冷调的变声期小奶音：“好的哥哥，一会儿我看着你吃，吃完三个人的量。”
那边，华宝已经盛好了自己的那份饭，寻到一张空桌子，对着正从打饭窗口往这边走的钟子期和银河挥了挥手。
“你饿成这样了？”华宝看了看钟子期的盘子，“吃这么多？”
钟子期有苦难言。他的胃是真的完好无损，但是“能吃三个人的量”这种说法的确是他夸张了，毕竟只是普通人不是大胃王，再加上他有当偶像的自觉，长年累月控制饮食。他兴许比同龄人吃的还要少一些。
平时钟子期说瞎话的时候也没人会当真，谁知道竟然就这么把他惯得肆无忌惮了，张口就是厥词。可是银河听不惯这些，任何玩笑到他耳边都是过火的真相，不质疑不反驳，说什么就信什么，钟子期实在是不忍心戳穿自己为了圆第一个玩笑而撒下的第二个谎。盛饭的时候，一对上银河澄澈似水的瞳仁，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银河往钟子期的盘子里舀了满满一大锅勺的焖排骨，接着又是一大勺白灼上海青，最后盛米饭的时候思索两秒，抖了抖勺子，抖掉了一半，又往钟子期面前的盘子里一扣。
“怎么了？不够吗？为什么看我？我脸上沾到东西了吗？”察觉到钟子期的视线，银河也同样盯着他。
第一次听银河一口气问了那么多问题，钟子期猜他此刻的心情估计很不错。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了好吃的食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没事，够了。”心一横，他硬着头皮接过了盘子，什么也没多说。
饭桌上。
“我刚刚问了，每天早上是西餐，牛奶面包，中午晚上都是自助餐，晚上会比中午少点花样，因为有些练习生说要减肥。”华宝舀一口粥，与钟子期和银河分享着他刚刚获得的最新情报。
银河与华宝相对而坐，钟子期面前空空如也。他问了句：“束慈呢？”伸长脖子往周围瞧了瞧，只见在食堂的最深处有一块区域的装修别致极了，熠熠生光，拥花簇粉，此时正聚着许多闻香而去的“蜜蜂”与“蝴蝶”，好不热闹。
大致望一眼，束慈也不在那边，毕竟黑色的衣服和黑色的皮肤在那一群何郎傅粉之中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吃到一半，束慈姗姗来迟，瞧都没瞧那片特殊待遇区一眼，径直朝着钟子期他们这一桌过来了。
钟子期先是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烘焙香气，接着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塑料摩擦的声响，只见面前突然多出来了一个白色的食品袋。
“我刚才上楼换衣服，看到室友搞来了一大兜羊角面包，屋里正好有微波炉，就先热好了拿下来。”束慈交代着，尽管并没有人问。
华宝嚼着一根青菜叶，先是抬头看一眼那个白色袋子，上头还时不时冒出来一缕白烟，再看一眼钟子期，他正低头捣着一块排骨，最后又看一眼束慈，他正准备去打饭。
华宝看着束慈，问：“给谁的？”
束慈被两束直挺挺的精光刺到，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白袋子：“那个，是让你们分着吃。”说完便转身去拿自己的晚餐。
钟子期终于把一块排骨剔干净了，这才腾出空来把白色袋子往桌子中央一放，如同叫卖似的吆喝起来：“羊角面包，人间美味，欢迎品尝！”
华宝立刻伸手挑了一个，咬一口，奶香四溢齿间，他含糊着声音问：“你喜欢吃这个？”
“小时候喜欢啊，天天当零食吃的。”
“还小时候，显得你有多老似的。”华宝说。
钟子期笑了：“嘿！你还别说，我真是咱们这里头最老的。”
“再老能有他老？”华宝偷偷用手指头点了点束慈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他二十四了吧？在咱们一百多个人里头也是老龄玩家……”
可不吗。钟子期想，所以他来干嘛呢。
“你们从小就认识了吗？”华宝继续问，关于束慈，他确实还有很多想问的，瞟一眼钟子期，他还在和盘子里数不尽的排骨战斗，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华宝相当敏锐，“我看他都知道你喜欢吃羊角面包。”
钟子期沉吟一声，点了点头：“是啊，束大哥算是见证了我的整个中二期。”
华宝一听，倏地一个激灵挺直后背，他的反应似乎是吓到了银河，勺子掉进盘里，当啷一声轻响。
华宝两眼放光，继续问：“那他女朋……”
还没有问完，束慈已经大步回来了，当着本人的面，华宝含在嘴边的问题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又狠狠咬一口手里的面包。
一顿饭吃的各怀鬼胎。束慈想要借一袋子充满怀旧意味的羊角面包，讨好面前这位因为遇上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学生而动了肝火的小老师。钟子期装作尚未领会束慈心意的模样，企图以不变应万变，提早摆脱这位烂泥般学生在接下来两周时间里的纠缠。华宝因为一个特别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被突然堵回肚子里，恍恍惚惚起来，尚未恢复元气。银河只是默默地埋头吃着饭，食不言寝不语也是他的家教礼数之一，甚至就连勺子刮划碗底都没有一丁点声音，安安静静地，好似空气。
因为人人有心事，所以这顿饭变得格外沉默，除了偶尔碗筷碰撞外，就只有钟子期顺手将一大勺青菜拨给面前的束慈时发出的动静。肉多菜多饭也多，他实在是吃不完了。
“孔融让梨，尊老爱幼，来，哥，给你吃。”
束慈抬头瞥一眼钟子期的餐盘，熟稔地责备起来：“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改？既然知道自己吃不了，干嘛盛这么多？”
钟子期只敢笑，他们之间的拨和接，行云流水，就好像以前配合过十万八千遍似的。
接着，钟子期又嘿嘿笑着往银河的盘子里分了几大块排骨，欲盖弥彰：“我其实也没有很饿，你正在长身体呢，多吃点多吃点！”
钟子期这边还没收回手，那边的银河已经轻轻放下了筷子，手臂垂下，搭在腿上，这套动作下来，还是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不出。
“我吃好了。”银河说。
“哎，”钟子期的手僵了一下，有点讪讪，“刚拨过去，蔬菜是好东西啊，要么你再吃点菜消消食？”
银河偏过头来望他，“好。”他又重新拿起来筷子。钟子期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商量，稍微凝固的气氛只一秒就消散了。
在他们最初相处的那段日子里，钟子期只当他是因为认生而时不时闹小别扭。平常如果偶尔不小心冷了气氛，他也会在心里犯嘀咕，银河明明出生于千禧年之后，却活脱脱像个从中世纪跑出来的英国小绅士，矜持高冷，不识风情。后来他又发现，银河表面看起来跟谁都疏离得很，但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被他记进脑子里去，再轧上几圈，直到印满每一道沟壑。对于这些话和这些动作，他会有他的理解，但他就是不说，只是自己慢慢消化，最后他反而成了最难以被理解的那一个。
吃过饭，他们准备各自回寝。行李箱果然已经被工作人员放到了各自的楼层，等到钟子期他们上楼时，走廊里的行李箱差不多都已经搬空了。的确没有堵住路，银河算的很准。华宝着急见其他室友们，先一步回了屋，反正他没有箱子需要拖。钟子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黑色大行李箱，箱轮子在半软不硬的地毯上磨得仿佛生了锈，他又拖又拽，费力地往屋里挪。
银河跟在他后面，也用同样的姿势向前挪步。
走到大厅伸向两条过道的岔路口，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钟子期听见银河在身后说话，声音有点小，他差点就错过了。银河在问他：“今天的那些舞蹈动作，我一点也不会，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各怀鬼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