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不得语》黎丽

23、第 23 章

　　《山水》这曲子的由来，魏无羡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听过许多版本，有书生伶人互许心意相知相守的，有书生伶人后来天各一方的，也有书生伶人情深不能言的，但就是没听过温情说的这个版本。

　　伶人的名字，是抚养她长大的师父给她取的，明明是个戏子，却叫明凰，像个富贵人家的女儿似的，可她师父觉得这名字好啊，有人问为什么，他就说，光明的明，凤凰的凰，明亮如昼，凤飞九天，我的徒弟将来会比我好。

　　伶人的师父是天下闻名的戏子。

　　大家也便都知道，她师父是真爱她，女儿一样的爱她。

　　明凰的日子一直过得平安顺遂，可她十七岁那年，战乱突发，敌军将领下令屠城，浑身血腥味的士兵闯进他们的园子，她的师兄师姐们拼死抵抗，她也要跟着上去，却被她师父一把扯了回去，塞进了一个柜子里，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这些年来的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她想哭，但她知道她不能哭，因为她如果她哭了她的下场会和他们一样，她还不能死，她至少要给他们报仇。

　　她师父死的时候，眼睛直直望着她的方向，却不敢有所感情动容，他怕那些人知道那柜子里边有人。

　　后来明凰凭借着自己的戏子修养，进入敌军的军营，手刃那个下令屠城的将领，但却安全的出了军营，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她走出军营的时候，没有一个士兵上前阻拦。

　　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战争未平时，明凰四处流浪，战争平定的时，明凰在姑苏定了居。

　　然后《山水》这曲子就来了。

　　书生姓许，单名一个义字，是个失意的少年人。许义看得到明凰在台上唱戏时的若有若无的怅茫，也看得到明凰深藏在心的痛楚。于是心思一用，妙笔一挥，这曲子就出来了。而也因这曲子，明凰和许义成了至交好友。明凰从小学唱戏，又聪明伶俐，爱读书，读诗文也读经史，所以两人便常在一起讨论诗文，一起感叹这一代代的兴盛衰替。

　　一日，许义上山采风，明凰那天正好唱戏，没陪他去。天暗下来的时候，许义还没回来，明凰便有些心急，提着灯不管不顾的就朝着许义去的那座山走。可刚走到山脚下，便听到了走下山来的脚步声，明凰以为是许义，喊着他的名字又提着裙摆加快了步伐走去，却见是两个人。

　　许义被人背着，昏睡不醒的样子。

　　回到茶楼，明凰请了个大夫过来，大夫写了张药方递给明凰，告诉她许义是受了惊吓了，今后要小心些。明凰接过药方，送了大夫出去，回到屋里看到背许义回来那人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在下风宣辞。”白衣的公子如是道。

　　风宣辞，明凰在心里默念着。

　　再后来因着许义，明凰和风宣辞熟识起来。她也渐渐知道，风宣辞不同于她和许义，她和许义愿意守着姑苏，守着自己的一方乐土，但他却想要行走江湖，想要行侠仗义。

　　有时候明凰盯着风宣辞的脸看，就会无端的想，其实风宣辞这样的人不该跟他们认识的，甚至不该跟他们有任何交集。

　　后来她才知道，风宣辞是真的从来就不该跟自己有任何交集。

　　风是古姓，而风宣辞，以风为姓。

　　风宣辞是南疆人，南疆人擅巫术，而当初明凰杀死那名将领，用的正是南疆的巫术。

　　风宣辞，是专门来找明凰的，当初为了求得那巫术，她是付出了代价的。

　　“若今日大巫师授我此术，来日南疆若有需要，明凰愿身先示卒。”

　　风宣辞便是为这个来找明凰。

　　可偏偏，风宣辞爱上了明凰，他忘不了星空下提着灯朝他跑来的少女，少女明晃晃的流苏簪子在发间摇摇晃晃，脸上是因心急而生的红晕。

　　南疆圣女性命垂危，需要一名外族少女献祭，方可换回魂灵。南疆人生性纯良，向来是不愿杀戮的，圣女亦如此，危机之际，却有一个长老将明凰求巫术的事说了。

　　风宣辞此次来，是要明凰的命。

　　没爱上之前，什么都可以，杀了顶多也只会愧疚一辈子。但爱上了，就不行了，杀了她，他若是死了还好，但若是活着，就是具行尸走肉。

　　所幸，圣女对活着已经没所期盼了。风宣辞就干脆没再管这事，放开了跟明凰相处玩乐，放开着放开着，就跟人家姑娘表了白。

　　“明凰，我喜欢你。”

　　明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每年重阳一样，脸上虽无浓妆，表情却如出一辙。

　　许久，明凰才轻轻道：“我很欢喜。”

　　同崔迎和风翎一样，风宣辞和明凰二人很快成了婚，也很快有了孩子。一胎双子，风宣辞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哥哥叫风朝，妹妹叫风暮。

　　风朝和风暮长到三岁的时候，南疆传来巫族满族被灭的消息，风宣辞一怒之下，提着剑就回了南疆，可他大概没注意，他的身后多了个人，那是他的妻，风氏明凰。

　　毫无疑问，风宣辞和明凰死在了南疆。传来他们的死讯的时候，许义正在作画，他一怔，墨水撒了一整张宣纸，风暮奇怪的拽拽他的衣角，“干爹，你怎么了？”

　　许义镇定下来，说没事，他继续教她画画。

　　“朝朝暮暮，以后许叔叔就是你们的干爹，要乖，要听干爹的话。”

　　许义想，原来明凰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最后一把长矛刺向风宣辞的时候，明凰挡在了他的身前，长矛就将她和风宣辞连了起来，他们仿若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明是风宣辞伤痕累累，却是明凰先他而去。他看着明凰的目光满是眷恋，最后终于还是撑着施了最后一个法术，将他和明凰的所有记忆都送进来了远隔山海的风朝风暮身体里。

　　他说过的，要爱明凰生生世世，他们的孩子记得，后人记得，他便能爱天荒地老。

　　………

　　魏无羡听着，觉得温情这个版本的故事比其他版本的都好，兴许是因为这个故事里边不仅有儿女情长，更有家国大义，又或者，是因为这是温情告诉他的，他从来都信她，十六年前是十六年后也不会变。

　　温情感受着魏无羡握着自己手的力度，轻笑了一声，“你抓那么紧干嘛？我又不会跑。”

　　魏无羡手上力度没有丝毫放松，反而道：“温情，说实话，我还真就怕你跑了，我不怕找不到你，但天下这么大，我怕你故意躲我，那我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温情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你放心，这辈子，我再不会躲着你了。”

　　魏无羡就笑了，却是停下脚步，将温情拉进怀里，“我要在你身上下个咒，像崔迎一样，我叫你，你就得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一刻也耽误不得。”

　　温情拍拍他的后背，靠在他怀里，不由觉得好笑，道：“好，您老开心就好。”

　　过了一会儿，温情才从魏无羡怀里退出，却被魏无羡又摁了回去，她就抬头看他，刚要说话却被魏无羡捷足先登，“好好好，我知道了，除水祟是要紧事。”

　　温情满意的点头，“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