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不得语》黎丽

22、第 22 章

　　金麟台那日，温情本来必死无疑。

　　那时候托着一身伤的温情就想，其实死了也没事，反正肉身没了她还有魂魄，她还能看着魏无羡余生安乐无虞。

　　可是不知道是计划好了还是凑巧，有人救了她。

　　她昏睡醒来以后觉得肯定是凑巧，因为是崔迎救了她，是当年他给她下的那个术法生效了。

　　她躺在床上半眨着眼睛看着正吹着药的崔迎，“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就叫我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崔迎果然道：“我母亲病重，我没有办法了，只能找你。”

　　温情艰难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问道：“你母亲？傅琦？”

　　崔迎把一个枕头放在床头，帮着温情找了个舒服的坐姿，然后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她，“对。还有，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躺了都快五天了。”

　　温情接过药碗，没用勺子，将一整碗喝得一滴不剩。药有些苦，温情低着头皱了皱眉，而后又舒展，道：“一言难尽。”

　　崔迎猜道：“是魏无羡？”

　　温情抬眸看着他，“他也敢打我？”

　　答非所问，这是崔迎对温情回答的第一个反应。他自顾笑了笑，道：“如果他在，谁敢打你？”

　　崔迎这话说得是半分没错。如果魏无羡在没人敢打她，就像魏无羡在乱葬岗各大世家就不敢胡来一样。温情自嘲的笑了一笑，没说话。崔迎虽不是个审时度势的主，但不至于连看人脸色都不会。看温情这样子，他便不敢在将这话题聊下去了，只道：“你休息好，快些准备，我母亲病得很重。”

　　医者仁心，但不免也有疏忽，温情听了崔迎这话才想起崔迎找她来是来给人治病的，道：“我现在就去吧。”

　　崔迎没有拒绝，扶起温情便走去了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里的人脸色惨白，看见崔迎起就一声一声“阿迎”的叫着，似是怎么叫都叫不腻一般。

　　温情仔细把了脉，又将她全身上下该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个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傅琦这是遗传病，要死人的，没法治，最多只能用药缓解而已。

　　崔迎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我母亲还能活多久？”

　　温情算了算，道：“多则半年，少则半个月。”

　　后来的事实证明，傅琦是半个月类型的。傅琦西去的那一日，崔迎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肠子都哭出来一样。温情温柔的拍着他的背，一句话没安慰。她是知道的，安慰对一个悲伤的人并没什么用。就像当年她全家被温若寒屠杀，不夜天的部分人可怜他们而对她和温宁好言相对一般，没有什么用的，丝毫不能缓解他们的悲伤。

　　七七四十九日过后，温情看着消瘦的崔迎，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将温宁失控杀人到上金麟台请罪的过程，一点一滴都说出来。

　　“所以啊，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可能是崔迎的关注点不太对，又或者说他是故意玩笑，他突然指着温情大笑，“原来你比我惨啊！”

　　温情抛了几个白眼过去。

　　然后温情就顺理成章的在无方世界住了下来。她刻意的去避免想起任何过去的人和事，每天剪剪花草练练书法，表面上过得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有一回崔迎诓温情喝酒，喝着喝着这人就飞了。嘴里一遍一遍喊的都是魏无羡和阿宁两个称呼，带着严重的哭腔。崔迎便知道，温情其实是在逃避过去。她带着温宁，带着一众族人去金麟台请罪，他们原本是要一起死的，可是偏偏她没死。她是什么感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她现在很痛苦，日夜都受着煎熬。

　　一个午后，他沐浴着阳光，眼角半眯着，再三思量，还是同她说了，“温情，红尘事不可能挥刀即断，你总归还是要出去看看的。”

　　温情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

　　三个月之后，温情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姑娘，姑娘叫风翎，是姑苏人。风翎看起来不过二八芳华，但眉间总有一股淡淡愁思，倒不是说这是经历来的，崔迎觉得，这是风翎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世世代代的。而回到无方世界的温情也是一样，虽表面看上去跟离开的时候没两样，可就是总发呆，发呆的时间也不长，就一小会儿，但崔迎看得到她眸子里深深的绝望。

　　崔迎就想尽了法子逗她俩笑。风翎比较捧场，会笑那么两下，笑完了心情看起来也好了不少。可温情从始至终都没笑过，一张脸就一个表情，过了好几年。

　　感情这东西是需要培养的，在一起时间久了，没感情也会有感情。就像崔迎和风翎，两人经过几年的相处，处出了感情来。崔迎是行动派，感觉时机成熟，立即就求了婚，没有半点犹豫。风翎于是也红着脸答应了。

　　他们大婚那天，温情笑了，笑着给风翎梳妆。她瞧着铜镜中风翎娇美的妆容，只道了一声，“祝你们幸福，这辈子下辈子，永远。”

　　风翎知道，温情心里装着一个人，但那人大抵是不在了，不然她也不会成了这模样，她拉过温情的手，轻声劝着，“很久了，有些事有些人，也该放下了。”

　　温情摇摇头，苦涩的笑，“放不下的，这辈子都放不下。”

　　无方世界没多少人。

　　那天喜房中崔迎抱着风翎，歉疚道：“苦了你，一生一次的大婚，只有几个人。”

　　风翎笑着环上的脖颈，毫不在意，“不苦，嫁给喜欢的人我就不苦。”

　　他们成亲的第二年，风翎怀孕了。

　　可不幸的是，风翎生产那天，大出血。

　　有新生的婴儿在那一天啼哭，有生魂在那一天远去。

　　崔迎伤心欲绝，但还是为了孩子死撑了半年，半年之后，走了，走的时候，手里紧攥着一方锦帕，右下角有一个风字，那是风翎送他的。

　　主人没了，无方世界也会没了。

　　温情就带着孩子离开了。

　　在外一番兜兜转转，她们去过清河，去过云梦、去过兰陵，最后温情想，她应该带孩子去姑苏，去她娘亲的家乡。

　　第二天早晨，魏无羡应了温情的话，去她那吃早饭，到了之后然后神奇的发现吃早饭的只有他和温情两个人，他也没问为什么，就只顺着温情的意说话做事。

　　温情瞧着正在喝着白粥的魏无羡，仔细将这十六年来的往事娓娓道来，一语末了，魏无羡放下手中的白瓷勺，一脸严肃的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不来找我？”

　　温情放在腿上的交握的双手这时抓紧了来，有些紧张，“你师姐……”

　　她此话一出，魏无羡便知道了个大概，温情这人哪哪都好，就是什么都爱自己扛，有时候极度跟自己过不去。魏无羡想，温情该又是觉得是因为自己所以江厌离才会身死，便抓过她放在腿上的的双手，注视着她的眼睛，“温情，我师姐的事，跟你没关系。”

　　温情的交握的手又紧了紧，“你不怪我？”

　　魏无羡的拇指指腹在温情的手背上蹭来蹭去，笑得温柔，“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要怪你，而且就算真的跟你有关系，我也不会怪你。”

　　温情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朗声道：“你敢怪我，我就用针扎死你！”

　　魏无羡噗嗤一笑，松了她的手，拿起她面前的碗，盛了一勺白粥就往她嘴里送，是极宠溺的语气，“好好好，来，喝口粥。”

　　温情脸色微红，但也没过多拒绝，将魏无羡喂的白粥一口喝了下去，又指着桌上的一碟小菜，“我要吃那个。”

　　这是要魏无羡喂她的节奏，魏无羡便夹了那菜往她嘴里送，想起江厌离同他说过的话，便调侃道：“姑娘几岁了？”

　　温情想了想，笑道：“我可是老姑娘了，压箱的嫁妆都生了尘了，不知道夷陵老祖还娶不娶？”

　　魏无羡高声道：“当然娶，必须的！”

　　喂了温情好一会儿，又道：“当年绣的嫁衣还在？”

　　温情笑着点头。

　　吃完早饭，魏无羡说要去除水祟的时候，温情转身回房拿了个小瓶子给他，瓶子是透明的，里边是什么东西魏无羡看得出来，见魏无羡皱起眉头，温情道：“还记得你给阿涟唱的那首《山水》吗？书生送给伶人的那首，那伶人后来的夫家姓风，阿涟是风家的后人。”

　　魏无羡道：“水祟跟这个有关？”

　　温情走出房门，道：“我跟你一起去，路上和你讲。”

　　魏无羡一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