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面》落字诀

42、第41章

　　彭湾码头在几年前还是一个很热闹的工厂聚集地，但是比较缺乏治安管理，什么厂子都往里挤，后来一个爆竹厂意外爆炸，死了二十几人，一些注重风水的老板就陆续往外撤，久而久之，这码头也被搁在这里不管了。

　　白天过来还偶尔有一两辆车子驶过，但也十分荒凉，席燕桐他们过来也只是把车停在了离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的居民楼左近，再往前就太过显眼了。

　　张易渊本来在后座上就显得有点不安，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在距离上与这个码头接近，他就越是表现出一种木然的安静，或许旁人看起来他是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些许理智，总之是可控的状态。

　　苏念城默不作声地等着车停下，三人都沉默了一阵子，席燕桐想先出去走走透透气伸个懒腰，便开门下车，张易渊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似乎也准备下车，他的手一碰上车门，另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胳膊。

　　“这种状态意味着，今晚的行动最大的变数就是你自己。”苏念城凝神看他一字一句道：“你要冷静下来。”

　　张易渊垂眸看脚下，声音肯定而毋庸置疑：“我现在很冷静。”

　　目光透过车窗打在张易渊身上，这个张少爷体格其实和他相差不大，但一眼看去总是单薄了些，黄色的光晕在男人那双带着点无谓的眼中转了一圈，留下点点异彩。

　　明明半个身体都被镀上了一层温和的颜色，苏念城却觉得张易渊整个都陷入一角黑暗，即便是阳光也抹不去点点晦暗的表情。

　　“我大概能猜到你说的‘冷静’是一种什么状态和感觉。”苏念城上半身微微前倾靠了过去，像在审视什么东西一样，“你现在应该什么也没想，你只知道你不想让那群人活下去。”

　　张易渊那双仿佛被鞋面黏住的眼珠子动了动，却迟迟没有转过去看苏念城一眼。

　　苏念城突然将张易渊搭在车门上久久没放下来的手拉过来，一边看似随口道：“但是你不能用这种方法去强硬地镇压自己的恐惧，人是一种很容易欺骗自己的生物，骗得多了，就会习以为常，会死认一条理，真真假假你就再也分不清。”

　　他松开手，下面是张易渊悄然握紧的拳头，甚至用力到指间发白，轻轻颤抖。

　　张易渊死死地咬住唇，他此刻只是觉得他需要那种能力，那个疯子的无惧。

　　他在害怕，本来觉得自己不行的事情他也要行，即使是勉强一遍又一遍，总有一天，他能够克服在恐惧下选择了屈服的自己，逃离每一个像疯人院一样的地方。

　　“我说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什么事。”苏念城的表情一直是认真的，他的眼神和动作到语气，都会给人一种信服，让人下意识地去相信这种直白的诚恳。

　　因此张易渊在理智尚存的状态下，也稍微放松了一点脑中绷得快断的弦。随着目光下移，缓缓落到苏念城那只五指修长一掌包住了自己大半个拳头越发温热的手上，也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并不想挣脱开来。

　　车内的两人其实没有做出什么大动静的事情，却足以让早就准备回车上做的席燕桐脑里划过一道又一道惊雷，这大小姐在车外心情复杂地徘徊着，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扫一眼在车内两手交叠的二人，勉强保持镇定。

　　她想关于那个张席两家联姻的决定，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和她老大好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太阳很快在时间的流逝中下落，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在一片赤红的天色中，他们三人终于接到了张海旗发来的电报。

　　从电报传达的信息看来，张锦玲是在今天早上失踪的，家里的下人到处问也没找到人，而且张海旗还发现在张家附近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监视。

　　本来这就是电报的所有内容，但最后他堂弟却加了一句：“我问过老朋友，他说此人四年前病逝。多加小心。”

　　苏念城注意到了那行字，点了点：“你在找谁吗？”

　　张易渊的表情有些惘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托他...查了查薛仕铭，因为仕铭他说他户籍北京城，世代都是书香门第。”

　　苏念城眯了眯眼，纸上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张海旗嘱咐张易渊的。

　　“如果真的是书香门第，在北京这么多年一代传一代，不可能连名字都没有登记在册，既然无同名一说，那剩下的可能就是他本人不叫薛仕铭。”苏念城道，“这身份很可疑，他接近你的目的也很可疑。”

　　“真是那样，我不会原谅他的。”张易渊轻声说，“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了。”

　　苏念城在一旁静静听着张易渊的话，看着电报发起了呆，他不禁想那个在大学和张易渊相遇相识的薛仕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与张易渊的相处时间究竟是真实还是用谎言编织的假象？

　　如果是后者，他希望那个生死未明的薛仕铭永远不再出现，因为即使是谎言只要不被揭穿，剩下的就是美好。

　　说到朋友...

　　苏念城突然一眼横过去张易渊那边，心中有些不快。

　　薛仕铭是好朋友这个形容，还是张少爷本人信誓旦旦地提供的，但是不是‘好朋友’的心思又是另一方面了。

　　“处长，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席燕桐这才有机会从电报里了解到整件事情，刚才一路过来，没有人和她说明详细情况，她只是知道张易渊要到码头去见什么危险人物罢了。

　　苏念城回过头来：“内容你不是看了吗？还有什么疑问？”

　　“...张小姐失踪了？”席燕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张易渊也看了过来，这人的反应引起了他的注意。

　　席燕桐皱着眉，捏着那那份电报的手指紧了紧，最后缓缓吐出一句：“没什么疑问。”

　　夜晚十一点，市区平静了下来，郊外就只剩下一片虫鸣和蛙叫了。

　　一辆车在不知多少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向彭湾码头，到一定的距离停下，车上的人开门下车，转身递了几张纸币过去给司机，司机似乎有些害怕这地方，拿了钱也没来得及数，立刻掉头就走。

　　张易渊大概是学科界看起来最没有学者样的研究人员，他风流可不体现在他一张脸上，他的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花花公子气质，这么大半夜跑出来，晚风撩起他额前的一撮刘海，竟像是大半夜出来寻花问柳的。

　　可惜这地方和对象都不对。

　　他单手插兜里慢慢走着，干净的皮鞋面上溅上了不少郊外的泥点子，余下的光亮面反着不远处制纱厂透出来的一点灯光。

　　制纱厂的门半掩着，残破的样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地方，张易渊用手将门推开，里头的灯光还未完全打到他身上，数十个枪口就已经对准了他。

　　张易渊面无表情地扫了周围一圈，他的心情变得无比平静，目光所到之处除了围着自己的一群人外，尽是些废弃的箱子和机器，当下脸色一寒：“你们就是这样跟人做交易的？”

　　站在最后面的人在人墙中露出了脸，打量着他，悠悠开口：“把你身上的武器都扔到地上。”

　　张易渊扯了扯嘴角，将放在外套里唯一一把枪拿出来，俯身扔到地上，里头那人一扬下巴，左右两人就上前搜了一下他的身，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装有黄色液体的透明小瓶子。

　　“东西你拿到了，我姐呢。”张易渊道。

　　“这个你放心，张小姐在里面，毕竟她有身孕，你也不想我们这些粗人拽她过来吧。”那男人接过别人递来的小瓶子观察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你要见她就跟我们过来。”

　　张易渊用余光扫了一眼对着自己的一排枪口，放在兜里的手握成了拳头，面上毫无波澜：“带路。”

　　这一群人就着这严密包围的阵型裹着他前进，似乎张易渊是只大苍蝇，随时能给他拦个插翅难飞。

　　张易渊沉默地跟着这群人，一路走到制纱厂的后面，绕过一排排落满了蜘蛛网和灰尘的机器，在一个里间门前站定，带头的人伸手将门打开，就在这瞬间，一个人猛地从后面伸出胳膊凑上来，企图制住他。

　　所有人都以为这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男人会束手就擒，却没想到张易渊反手给了那个偷袭他的家伙一拳，随后一侧身双手扭住了对方握枪的手，迅速扣动扳机往两边开枪。

　　弹匣里的六发子弹被一口气打完，空弹壳掉在地上叮当作响，张易渊连着击中了三人后，反身给被他抓住正在挣扎的那人腹部一脚，揪住那人撞向了边上的另外两个，搅得现场颇有一番鸡飞狗跳之感。

　　他在国外学的东西在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处的，特别是对方因为他的外表而轻敌的时候，往往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张易渊会败在苏念城手下，则是因为后者太过警惕，且在肉搏方面经验丰富。

　　张易渊趁乱夺过一把枪，指着那个带头的男人吼道：“我姐到底在哪里？！”

　　那带路的男人却丝毫不显慌张，猛地举起枪来对准他，面目狰狞，但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更密集的枪声，这让他意识到有援兵来了，他看张易渊的表情陡然一变。

　　“先抓住他！”男人率先冲向了张易渊，同时喊了一声，周围的人顿时围了上来，打算将人强行绑走。

　　显然他们背后主人的野心不止于拿到成品，他们要的是一条能受他们控制的狗，一个财富的源头。

　　张易渊双拳难敌四手，但是在对方围上来时候他手收，搭上了自己的皮带，最先朝他伸手的两人还没来得及碰到他，肢体接触间，就觉得手腕上一痛，竟然拿不住枪。

　　两人低头一看，手腕上各自多了一条刀痕，深度几乎一致，正不偏不倚地割在了静脉上，伤口顿时涌出了鲜血。

　　“他身上有武器！”被割到的一人主动退出，按住了手腕的伤口，他看到张易渊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银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柄手术刀。

　　刚才他们搜身只是在乎枪支，这么点东西当然没找出来。

　　张易渊其实也没想着拿这东西能有多大作用，本来就只是为了他那点特殊的‘癖好’带在身上，只是这种时候，反而能用来唬人，凭借他对刀的控制，他很清楚会给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但是现在手段暴露，这东西就失去了作用，他身上没有远程武器，实在很难从内部突破。此时，一枚子弹猛地擦过带头男人的脚边，迫使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外面陆续冲进来一些人，有他在外头布的眼线，更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迅速把制纱厂给包围起来。

　　“张易渊！”从外面冲进来的苏念城在十几步之外喊了一声，神色紧张而担心，可就在张易渊闻声回望之际，一道身影迅速地从一旁的后门窜了出来，并且飞快地一把拽住了张易渊的胳膊。

　　苏念城神色一凝，抬手准备击倒那个拽住张易渊的人，却在看见对方的脸时猛然停住动作。

　　张易渊的脑子几乎要停止思考，那个拉住他的男人虽然脸上粘了不少脏东西，看起来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像个街边拿破碗讨饭的，但这张脸他绝对不会认错。

　　“...仕铭？”张易渊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战火中心，出声道，“你他娘的怎么会...！”

　　“往这边走！”薛仕铭拽着他撒腿狂奔，一直借着掩护物从工厂的后门跑出去，“你姐不在这里！他们的目标是你本人！”

　　还在工厂内乱战的苏念城等人有一部分已经被张易渊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席燕桐扫了那边逃走的两人一眼，不知怎么眼角狂跳，趁枪林弹雨的空挡喊了一句：“老大！张先生他...!”

　　苏念城眉头紧锁，狠狠地扣下板扣射中一人，随后也借着掩护往后门跑：“我去追，记得留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