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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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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早,苏念城这个生活极有规律的男人就准时地起床,准时地上班。
原本他还想和张易渊说一声,奈何那个早年疑是被酒色抽干了身体,且熬到凌晨心力憔悴的张少爷在客房里睡得雷打不动,大有就此长眠之志,他便和张家下人说了一声就告辞了。
苏念城一如既往地挂好外套和手套,几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准备处理公务,先不说之前那件‘624’的事给他们情报处添了多少压力,上头声音已经在电报中说了一定要查清楚私兵和‘624’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现在最关键的是‘624’半死不活地在病床上躺了几天了,吊着自己的小命同时,也吊着他们情报处的嗓子眼,要是哪天不幸先走一步,情报处众人怕是哭得比这家伙的亲人还要有真情实感。
苏念城从桌边走回衣帽架那边,在外套里摸出了一个牛皮纸袋,不得不说他鸡贼到在张家少爷的眼皮底下把东西给顺出来十分值得嘉奖,但这个举动的原因,他本人却不太清楚。
牛皮纸袋的右下角被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图章盖过,依稀有‘XXXX疗养院’的字样,但问题就在于,旁边护送负责人这一栏,上面的留下了一个还能看清的签名。
名字签的就是薛仕铭。
苏念城不算是个乐观的人,对人是那样,对事也一样,因此在看见这一个签名后,他抛掉所有个人情感,仅通过支离破碎的线索,把薛仕铭这个人定位在了一个角色上,得出的答案绝不是张易渊愿意听的,可那虽说不是铁板钉钉,却应该无限接近真相。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张易渊的世界里再一次被这个名字所占据,他见过后者说起那个名字时一脸坚定的样子,那种毋庸置疑的信任,让他不太舒坦。
正襟危坐想事情的苏念城突然一愣,连带脑子里的想法也跟着一顿。
他第一次没有强迫自己去想到个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的感受,因为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他的掌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从张易渊在他昏迷时握着他一只手的样子,还是从张易渊背着他上梯子时,亦或者是从张易渊调戏他时游刃有余的样子...
苏念城默默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合上眼叹了一声。
难道真的是他最近太累了,对个男人也能看出点什么感觉来?
就在苏处长自我检讨起最近的破事儿,以及涉及到张易渊的林林总总时,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对方先是问了一句,他接了话,那边才有个真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苏先生,海鹰过两天就回,陈老爷子的家我打听到了,要给您一份吗?”
“等我到家吧。”
苏念城挂了电话,看了眼手上的牛皮纸袋,将东西塞进抽屉里锁上。
那群参与实验的研究人员终于又被找到了,也许顺藤摸瓜可以找到照片上那个疗养院。
不过这件事没等他下班有个着落,张易渊那边就火急火燎的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告诉他,余庆峰失联了,从昨晚出去后到现在都没有音讯。
张家的氛围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至少在张易渊的记忆中,他们父亲嘴上说着要到国外出差,实际上去鬼混,他们的心知肚明的时候也没这么严肃过。
张锦玲正坐在大厅中姿态优雅地端起杯子,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她最近也就只能喝点热水。今天一回来就察觉到了有什么大事,因为一向对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弟弟,居然在大厅里等着门。
尽管女人的直觉让她嗅到一丝不同寻常,可她依旧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势和风范,十分镇定地听完了张易渊平板的陈述。
到最后只提了一个问题:“你拿到证据了?”
张易渊将昨晚搜刮来的东西摆在桌上:“姐夫...他目前参与到哪个方面我还不清楚。”
“你们昨夜的动静,庆峰他可能知道了。”张锦铃往沙发上一靠,细眉扬起,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天我打了四通电话到他工作的地方,包括平时那些和他关系极好的朋友们也没找到人。”
她又叹了气:“你说这些个男人啊,我们张家到底哪里对他们不好了,一个两个不是扔下我们就是叛出张家。”
张易渊沉默不语,他知道张锦玲压抑着愤怒,但后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还要他拉着手哄的姑娘了,已经不可以像当年那样,因为不解和愤怒而大哭一场的任性张大小姐了,十年的沉淀,为了撑起这个张家,张锦玲什么事都只能往心里放。
他们母亲这一支的脊梁骨会不会被截,全靠他姐弟俩,更多的放在了张锦玲的身上。
“这件事情我会让人调查,但是暂时不会把情况上报,自家出的事情,要自家先关上门解决。”张锦玲把杯子放回桌上,目光一转,“作为家主,我会秉公办理。”
张易渊看见了他姐放在大腿上已经握成了拳头的手,不禁往前去伸出手来盖在那只有些冰凉的手上,无声地安慰着。
临海租界占地不小,这一刻地区有什么大的动静波及到了外国人,外媒的报纸可能会塞满三个大帅的办公桌,惹出那些事的人必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作为一个躲藏点十分好,至少警方搜查不严。
“王福街243号。”苏念城坐在车内说道,随机对前排的司机说,“就是这里了,麻烦您。”
苏念城边上坐着的张易渊很大爷地先一步下车,完全没有要付钱的意思,苏念城自然而然地付钱下车,抬头看了看周围。
王福街在租界中被称为‘贵族居住区’,这里放眼望去都是欧式小别墅,如果不是这个地名十分接地气,大概风景就和正宗的欧洲街道无异。
张易渊有种回到了大学附近的错觉。
“这里不论租和买都不便宜吧,他们有这能耐还躲得跟大耗子似的?”
苏念城:“参与‘计划’的人本身就多为富裕人家有去留学的资本,在这儿有一套房子算不了什么...王福街251号,就在那。”
“你刚才不是说243号?”张易渊一皱眉。
“说你就信?我那是说给司机听的。”
跟司机一样被套路了的张易渊无奈点头,随即跟着苏念城一起往前走过几间屋子,停在了门牌号为251的房子前。
“你确定那群家伙真的在这里?”张易渊抬头看了看二楼,每一扇窗子都关得紧,楼下的花花草草也像是很久没人照料的样子,就这种房子难以看出有没有人在住。
“消息应该无误,就是因为这样子才奇怪...”苏念城话没说完,突然一伸手一把拉住了张易渊,并快步往旁边的小巷子钻,“有人出来了!”
他们俩的后脚刚迈进巷子,251号房门就被打开,随着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个身披黑色风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往马路的另一边走去。
张易渊歪着头朝外面看,伸出双手在嘴边呵了一口气来暖手:“那个家伙像是陈树生,他的背影我认得。”
“我猜屋里还有别人,估计很难溜进去,今天确定了他们的窝在这儿,就可以派人在这里盯着了。”苏念城再次看了看楼上,果不其然窗边隐约晃过人影,正准备说今天的任务已经结束,却看见边上的张易渊往巷子外面迈出了半步。
神情是惊讶到不可置信的。
“...仕铭?”张易渊张了张嘴低声呢喃,目光死死地跟随这前面那道身影,瞳孔中的一点微光忽明忽暗。
苏念城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一个男人正在往远处走,眼看着就要拐过街口,张易渊已经撒腿追了上去。
“张...易渊...”苏念城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随后他一咬牙眉头一皱,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追了过去。
张易渊奋力地追寻着那个背影,他始终在心中留了一个隐蔽的位置给一个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份浓郁得化不开的愧疚,他把一个待他如亲兄弟一样的朋友拖下了悬崖。
如果不是遇见了自己,薛仕铭现在应该还在大学里安安乐乐地念着书,或许还会有一个更加光明的前途,遇上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是抛掉所有还没开始的努力和理想,早早地长眠于地下。
可前面那道身影仅仅昙花一现,在下一个拐弯路口的时候与别人擦肩而过,张易渊就再怎么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了。
他停下脚步立在路口茫然地看着,随即一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大概只是幻觉,脑中却不断地涌现出那人的音容笑貌。
记忆中的薛仕铭待人总是温和友善,连说话和站立都不带半点攻击性,但这一次张易渊反而从往日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的确是该恨自己的,那个人。
苏念城从后面赶过来时,就看见张易渊一人停驻在路灯边上,周围人来人往,他的背影显得孤寂而疏远。
半晌,苏念城还是走了过去,站到那人的面前,看见对方捂住眼睛的手。
“我觉得,我病得越来越严重了。”张易渊露出一抹苦笑,声音低沉,忽然又轻快了一些,仿佛在和苏念城说话,“我明明是个怕死的人,现在却每天每天都在找死,还活蹦乱跳大概只是运气好,什么时候运气消失殆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最后的话被寒冬的冷风给卷走了,剩下只言片语。
“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苏念城第一次冲破了他自己加在身上名为‘规矩’的枷锁,出乎意料之外地一把呼上了张易渊的头,细软的发梢蹭过手心,有些痒,但很好摸。
张易渊惊得放下了盖眼睛的手,看着摸了一把自己毛的男人,砸了砸嘴。
苏处长上手很快,收手也很快,末了还面不改色地说:“的确是病得不轻,我还以为你要牟足了劲去撞那辆停在路边的车。人既然能活着就努力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你生出来,可不是为了思考什么时候进土的。”
话糙理不糙,张易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在苏念城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多了一份别样戳他的味道?
但是苏念城这番安慰人的意思很明显,张少爷也欣然接受了好意。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太久了,自己亲眼见证的死亡,都开始动摇了。几个月前刚到临海的时候,只要是相似的背影,他都像个傻子一样不顾一切地追过去。
但每一次除了让自己更加失望,更加清醒外,他什么也没得到。
当下想至少现在还有个有趣的男人陪着自己,就勾起嘴角略贱地主动八卦:“苏先生这般体贴,在小姐们眼里都是香馍馍,不知有没有尽早寻个好人家的意思?”
话题跳得有些快,苏念城一看张小强的脸就知道这货好了伤就要作妖,于是施施然道:“我要是有好人家,就不会陪张先生在这大冬天里奔来跑去的,怎么,是打算给我介绍一个?”
“嗯...我本人你觉得怎么样?”张易渊端正了表情问道。
苏念城神色微变,心中强压下开始不规律的心跳:“你...你认真的?”
“当然——不是。”张易渊笑出了声音,“我看得出,尽管苏处长您的生活习惯苛刻的像个变态,但人还是很正常的,直得天地可鉴,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更何况招惹老实人的风流才子是十分没有职业操守的,小爷我还想多快活几年。”
张易渊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了,而在他身后被打了个‘直得天地可鉴的老实人’标签的,爱好本是女的苏念城,却觉得自己刚才恰恰就因为前面那个撩完就跑的男人,所说的一句玩笑话开始摇摆不定起来,随时都有一脚踏入深渊的危险。
苏念城皱着眉看着前面的人,咽下心里要骂人的话,低头追了上去。
现在已经是二月初,距离过年也不过十几天的样子,张家本应该热热闹闹,可缺了个人后就少了许多欢声笑语。
这几天叫出去调查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余庆峰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张锦玲要查到她丈夫的事情,就必定会涉及到那个古怪的‘重置计划’。
这件事让张大小姐不得不警惕机灵,不该自己知道太多的也只是一眼掠过,对于余庆峰的认识,也就停留在他与政府合作帮着抓一些人去做实验这件事上。
张锦玲明白,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插手的范围了。
张易渊坐在火盆边上漫不经心地蹂/躏着铺在沙发上的布垫,神游天外的样子像是丢了魂,最主要的是苏念城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
对于药剂副作用的研究也被自己搁置很久了,学术上的问题也不是说去得勤快就能发现什么。
让他一个人研究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其实国内的确有一个人可以帮到他,那个人太过瞩目,他靠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对方是怎么个态度他也猜不到。
一个民族英雄,对于一份研制超前的药剂,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就在张少爷唾弃自己才能所限,实在不是成为国之栋梁那块料子时,张家楼下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连带着什么玩意儿哐当一声撞到他们家院子的灯柱上,让人不得不想起,街头巷尾那群捣蛋小崽子们的身影。
“啧,哪路妖魔鬼怪,还敢跑进张家撒野来了?”张少爷本人就在一楼呆着,张锦玲不在,他也乐得去教训那群小家伙。
初春的夜晚还是很冷,张易渊缩了缩脖子,拉高了身上皮衣领子,溜达出门,手里提着个手电晃啊晃,正奇怪怎么没听见小崽子的声音,手电光芒所到之处一停。
一个大人的轮廓出现在光影中,站在路灯下一声不吭的,正是他失踪多日的姐夫余庆峰。
“...易渊。”余庆峰此时的脸色很糟糕,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阴暗又诡异。
张易渊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昔日的姐夫,双眼看过去像是在看一个吃人的怪物。
“易渊,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只要配合...”余庆峰开始有些语无伦次,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
张易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猛地一回头,身后一个黑影凶猛袭来,当下只来得及伸出手臂一档,一阵闷痛在手上蔓延开来,原来是一根铁制的长棍。
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顺着地面的细微坡度滚进了一旁的草丛中,斑驳的叶影跟着光线的转移而旋转这着打在周围三人的脸上。
不等他反应,对方就迅速抬脚一踹,张易渊侧身慌忙一躲,反手一拳送了回去。
一拳到肉的劲头,让这个无名突袭者酿跄后退一步,可惜他那姐夫还在不死心地喊他束手就擒,少吃点皮肉之苦。
张易渊干脆跟那个男人死死扭打起来,两人撞到了一旁的草堆里,顿时手电光乱晃,偶尔一照两人的脸皆是一致地凶狠。
那男人仗着自己有武器,毫不畏惧地冲上前,张易渊拳脚稍有欠缺又无处可躲,只能硬拼着硬挨几棍。
他找到了对方一个空挡,使出全身力气掐住对方的脖子,男人立刻奋起反抗,一手还扒拉着他的手让他无法挣脱。
战况胶着,余庆峰一看周围已经引起了张家其他人的注意,顿时也加入了战局,并且下手的对象果然是张易渊。
他的力气不大,却能起到一瞬间的牵制作用,那男人借着这刹那,一棍子又准又狠地击中了张易渊的脑袋。
“哐!”张易渊双手渐渐松了力气,一阵眩晕闷痛感涌上来,随后两眼一闭失去了直觉。
“易渊!”余庆峰慌张地拉了张易渊一把,眼看着一抹红色从后者头顶上流下,哆嗦着道:“你,你疯了?!不是说好让他配合...”
“放心!他娘的死不了!”那男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有些恼怒,“他娘的你看他是会配合的样子吗?!我差点被他掐死!”
余庆峰吞吞吐吐地也说不出什么话,再怎么样他也是张家人,一时还没从自己对家里人下手这个角色上适应,还想做做好人:“可是我们就这样把他带走,不告诉锦玲?”
“余庆峰,你现在已经不是张家那个好好丈夫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那男人推了他一把,拽起张易渊另一只胳膊就往外走,“麻利点!大家都在等着!你该不会是忘了你小命被人拿刀抵着了?”
两个男人抬着张易渊往院子的偏门走,却没注意到一双眼睛——恐惧而诧异地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此人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着,手里的手电筒已经被熄灭,战战兢兢地蹲在院子的角落里,不敢出声。
直到院子恢复了沉寂,黑暗如水一般朝她涌来,这人才猛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子里,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处警惕张望,一边抖着伸出双手,摸上沙发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
“大,大小姐!少爷,少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