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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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还有最后五块八毛钱，在不考虑明天的前提下，这是郭德纲今天一天的饭钱。然而此时的郭德纲却没有第一时间冲进隔壁炸酱面馆，反而是正看着眼前的老茶楼发呆。
水牌子上的粉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压大轴的节目是最吃功夫的《九艺闹公堂》。郭德纲肚子咕噜噜叫唤，心里却抓心挠肝的痒痒。在满足□□还是满足精神？看戏与吃面？这个深刻的人生哲学问题里不停的左右手互搏。一会儿小红人打倒小黑人，一会儿小黑人打倒小红人。郭德纲很痛苦，这他妈的也太难选择了吧！！
正是秋寒时候，还穿着半袖T恤的郭德纲在萧索的秋风里满脸纠结的盯着水牌子，眼里的火光都快要把水牌子盯出窟窿来了。路人看到这么个憨批都满脸警惕的绕着他走，生怕下一刻这个人就会像个神经病一般暴起。
终于，郭德纲脑子里的红色小人扬起了胜利的风帆。把黑色的小人打到鼻青脸肿，倒地不起。郭德纲长长舒了口气，生怕自己会后悔般快步走到售票处花五元钱买了一张戏票。
细细打量着手里这张戏票，郭德纲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子就是这么一个追求精神文明建设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咕噜噜噜……”郭德纲正得意时，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适时的提出了来自□□的抗议。郭德纲尴尬的干咳一声，溜溜的赶紧跑进了茶楼。
这老茶楼里有个老戏台，依稀还能从斑驳的雕纹彩漆中看到它当年的荣光。想当年徽班进京城，这里也曾一票难求，人潮涌动。各色的大角儿名动京城，日日锣鼓喧天，连成片的叫好声不绝于耳……
这才不到半个世纪的功夫，当年百花齐放的京剧日渐式微，几近衰绝，茶楼戏院再难觅踪迹。这曾经的奢华歌舞场，今天已经沦落到无人问津。大片大片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零零星星几位老爷子散坐其中。郭德纲一时心里百味杂陈……
循着票根儿上的位置图，郭德纲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对戏台，郭德纲心里极满意。在位置上坐好，郭德纲忙给自己倒了一肚子茶水，瞬间觉得肚子好受了许多。果然水饱是很有科学依据的啊！郭德纲愈加觉得自己进茶楼这个决定正确极了。
等开戏这个空档儿，郭德纲百无聊赖的端着茶盏打量着这茶楼和这老戏台。愈是打量，愈是唏嘘。这戏台规格极高，搞不好当年梅祖爷程祖爷都曾经在这里搭过台。
郭德纲正神游的功夫，耳边突然传来几声稀稀疏疏交头接耳的声音。
“嘘，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张先生几天没来过了，今儿是什么风把他老人家给刮来了？”
郭德纲正疑惑，顺着大家的视线往门口瞧去。逆着光的光线里，只见一个极斯文儒雅的精瘦老头儿踱着步子不疾不徐的穿过层层座椅往这边走来。
这脚下的步子太稳，必是下苦功夫练过的行家，看上去隐约有老生的风骨。手中的紫檀木扇骨被盘玩的光泽极润，扇面上画着高山流水，行笔苍劲洒脱，必非出自无名之辈之手。
这老爷子通体的气派，无形中压得人自惭形秽。郭德纲看得都惊呆了，心里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恭谨。
“张先生好！”
“张先生有日子没见了！”
“张先生今儿得闲啊！”……
张老爷子笑着与人点头招呼示意，就在郭德纲这么愣神儿的功夫，已经走到了郭德纲跟前的桌子旁。
老爷子瞧向他微微侧头一笑，这笑意不谄不疏，既让人心生亲近之感，又含着几分疏离的礼貌。把人困在一个想亲近又怕唐突了对方的纠结中，偏又礼貌周全的挑不出对方半分的不妥。
对方银灰色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金属边框的眼镜更衬出对方三分的儒雅斯文，一身宽松舒适的牙白色丝麻料唐装没有一丝不妥贴的褶皱，脚上一双内联升的手工布鞋纤尘不染……
随着对方落座，提茶，落盏，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极具美感。郭德纲却怎么都忍不住心头的惊诧……
落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这老爷子气质绝佳，行止优雅，通体的气派浑然天成，想必是不凡的人物。可郭德纲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张先生的每一个动作行止都仿佛被标尺测量过一般的标准，全部在最最恰当的位置，最最让人赏心悦目的角度。这不是高贵的人家熏陶出来的天生气度，这是积年累月，师父抽折了不知道几十根戒尺才调教出来的“标准”。看上去行云流水的一个不起眼的抬手姿势，都是在枯燥乏味的不停重复下，练习不下数万次才得的成就。
可以说，张先生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标准。这是中国几千年历史沉淀积攒下来对于美的最佳视觉效果的标准。
张老爷子的影子在郭德纲眼中慢慢与郭德纲的一位京剧师父的影子相重叠……
那位师父的师爷当年是富连成第七科的弟子，八岁起开始在富连成坐科。整整七年，寒来暑往，水磨一般一点点磨出来的能耐，扎实，稳妥。出师后甫一登台便名动一方，声名鹊起。于是这位师爷开始收徒后便一切以当年自己的经历与要求来教徒传艺。因为过于辛苦，熬下来的徒弟没几个，但却个个成才。于是这套传授也一代代的传了下来。
想当初郭德纲痴迷京剧，想正式拜师学艺，却直接被老先生一个白眼儿翻一边去了。这种辛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只在老先生处学个皮毛，郭德纲都如同被扒了八张皮一般的狼狈。矫身姿的时候，郭德纲的身上无一处不青青紫紫，旧紫未愈，又填新红。看着张先生标尺一般的身姿与品茶的手势，郭德纲只觉得条件反射般浑身都开始疼……
张先生推了推银丝边框的眼睛，眼角余光扫到了内心跑马一脸复杂的郭德纲。心下只觉得十分好笑。没想到啊，这老茶楼还有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来看相声。稀奇，真真的稀奇。
两人心思各异的时候，下午场的演出开始了。出乎郭德纲意料的是没想到登台的居然都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虽然风格还稍显稚嫩，却能看出来想必是家传，或者有老师细心调教过，路子很正，基本功也颇为扎实。
台下的观众对孩子们也很宽容，只要是包袱都给。
郭德纲一旁看的有趣，但每个段子都是自己从小背得透熟的，每个裉节包袱也都知道在哪儿。小孩子嘛，再怎么翻，也翻不出花儿来，郭德纲又是个笑点极高的主儿。节目是真的还可以，可是郭德纲也是真的笑不出来。桌子另一侧坐着的张先生，貌似也是一样的情况，这让郭德纲心里更多了几分了然。
倒二压大轴的节目是《报菜名》，最最基础入门的节目，可能是之前的节目有点抻了，为了给后面的节目留出足够的时间，这小捧哏的便有几分着急，节目过半的时候这小胖子插空儿拍了逗哏一巴掌，“马前了宝贝儿！”（马前:加快节奏。）
郭德纲猝不及防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嘿！台上吊坎儿。这小孩子太有意思了。（吊坎:说黑话。）
张先生本来对郭德纲一直不笑，心里有几分猜测，听到这声笑，心下更是多了一分了然。
“爷们儿，攥？”（攥:知道，明白。）
“回先生，攥。”郭德纲笑意盈盈的恭敬回道。
“爷们儿也是疃春的？”张先生摇着扇子，继续笑眯眯的问道。（疃春:相声。）
“嗨，老合罢了。张先生可是柳门儿的？”（柳门:唱戏的。）（老合:江湖艺人。）
“好说好说，两门抱。”（两门抱:唱戏说相声两门都会。）
郭德纲心下一惊，这是遇上同行了啊！还是个超级牛逼的同行！我了个大草……
“唉……现如今牙淋窑越来越没落，疃春就不是嗨置火穴的营生。”（牙淋窑:茶馆。）（嗨置火穴:挣大钱。）
“别啊爷们儿！嗨置火穴多俗啊，咱这是为了传统艺术！”张先生一打折扇，嘴角一挑，笑得邪魅狂狷。郭德纲感觉自己一头的黑线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相逢就是缘分，这位老合，爷给你捧一段儿怎么样？《黄鹤楼》接不接得住？”老爷子笑得一脸傲气，引得郭德纲也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
“学生郭德纲，请先生赐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