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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应该是跟茶楼东家有几分交情的。只回头打了个招呼，便替下了攒底的两个小孩儿。掸了掸霜雪无尘的衣摆，施施然往台上走去。
一群半大孩子听说久不登台的张先生今儿有兴致，一个个眼睛放着贼光，全部叠罗汉着挤在上场门儿的位置，不错神儿的盯着台上两个人。
台下几位观众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头儿，觉得今儿的票价简直值得不能更值了！在他们这帮老伙计眼里，张先生简直就跟传说似的。看这一场演出，够他们回去吹上半年牛逼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我叫郭德纲！第一次跟大家见面，我很激动啊！”
“您谦虚！”
“介绍完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今天的搭档，张爷爷。”
“您等等！这称呼怎么就那么怯呢？你给我去掉一个爷字儿！”
“是吗？哎呀好吧好吧！我不是寻思着这一个爷字太少了，显示不出您与众不同的高贵身份嘛。为了表示对您的尊重与敬仰，我得多给您加个爷字！”
“用不着！爷们儿！一个爷就够，您多加个爷字没什么，我这儿莫名其妙多出来个耷拉孙儿！唉……成天介一堆人哭着喊着抢着给我当孙子，你知道爷爷心里有多累吗？”
张先生慢慢悠悠的抄着便宜，台下几个老爷子笑得一脸心照不宣。
“这能赖我吗？我这今天第一次见到您，根本也不知道您叫啥啊？怎么介绍？心里寻思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得！我拍个马屁吧。好么，直接拍马腿上了，还让马一尥蹶子把我踹了个狗啃屎。你这老头儿忒坏了点儿啊！”
“好孙子，不懂就问知道么？爷爷名讳记住喽，我叫张文顺。”
“原来您就是张文顺老先生啊？久仰久仰！”
“您听说过我？”
“没听说过。”
“那你久仰个大头鬼呦！”
“嗨！我这不是跟您客气客气嘛！您较什么真儿啊～叫啥不吃饭？”
“嘿，你还真能讲歪理儿啊！”
“这不是跟您开个小玩笑嘛！我能不认识您嘛！张文顺老先生，我国著名相声老艺术家！”
“您捧我！”
“头次见面，您不了解我。我们都算是兄弟艺术门类的曲艺同行。”
“这么说，您不是说相声的？”
“您看我！这通体的气度，夺么高雅！我能是臭说相声的吗？我可是传统曲艺传承人，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
“脸呢？”
“好吧好吧！我是传统曲艺传承人，京剧表脸艺术家！”
“爷们儿，我算看出来了！你是真不要脸啊！”
“这都是身外之物啊！我要它干嘛？太耽误我行走江湖搞艺术了！”
“行吧，既然您是京剧表脸艺术家，那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您呢？”
“我们不是一个艺术门类，我成天开会开会开会，演出演出演出，忙得脚打后脑勺，您怎么可能见过我呀？”
“呵呵，区区不才啊，侥幸五次得过戏曲百花奖金奖，现任京剧协会副会长，京都曲艺学院客座教授。我怎么每次开会都没见过您啊？”
“说好的相声大师呢？！！”郭德纲恼羞成怒的拍着桌子。
“不好意思啊，爷们儿！两门抱。”张先生不紧不慢的打开折扇，轻飘飘一句就把气急败坏的郭德纲给KO了。引得台下笑声连连……
尼玛，这相声说不下去了！！
都接的住，接住了还能翻，翻完了再起个二层楼……两个人脑子都灵，高速运转起来，噼里啪啦不停的往外蹦火花。
一场下来，演的人过瘾，听的人拍案，可谓是宾主尽欢。
“不错！后生可畏啊。”
“张先生抬举，学生还差的远呢。”
“你很好，哪天得空来家里，我给你归拢归拢。”
“张先生……”
“傻了？不乐意？”
“乐意乐意，我是太乐意了！谢张先生抬举！”
一场活儿下来，郭德纲心里是很震撼的。这位张先生的本事深不可测，就像个聚宝盆，肚子里什么宝都有！郭德纲按耐住心里的激动，忙趁热打铁的跟张先生敲定了时间，就等着周末上门挖宝藏了。
“小伙子你让我很意外啊，你的很多包袱很新，紧跟时事，让观众很有代入感。包袱翻得又快又邪，很是出人意料。换个人怕是都接不住你。原来相声还可以这么说？呵呵，有趣！”
“张先生太夸奖了。”
“唉……现在是曲艺界的寒冬，我眼看着眼看着相声一点点的走向衰亡与没落。这颗心啊，原来也曾经热气腾腾，一腔的孤勇。如今也是被这岁月与亲爱的同行，磨得心如死灰了。”
郭德纲心里也默默生出了几分感慨。低头沉思，自己的这一腔热血，会不会也会被残酷的现实磨成一滩死灰呢？……
“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便来这茶馆坐坐。看看这帮孩子们说相声，知道还有人在说相声，还有孩子肯学这个，心里总是有几分安慰的。总觉得相声啊，还没死透呢，还有希望！……”
“眼睁睁的看着相声从市井走向繁荣，又从繁荣滑向没落，现在眼睁睁的看着它病入膏肓，苟延残喘。我这心里啊……太难受了……”
这种心情郭德纲太懂了。他也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己，值不值得？是不是选择错了？然而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郭德纲仍未对相声绝望。他总觉得，相声，能吸引自己为他玩儿命，那么也能吸引别人来喜欢。传统艺术，是有他自己独特的魅力的！
愚公都知道，“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他难道还不如愚公吗？
郭德纲不服，更不肯服输！
“唉……小子。我先走了，周末想着来家里！跟你聊天啊，痛快！”
张先生起身拍了拍郭德纲的肩膀，起身往外走去。老爷子的脊背依旧挺拔如松，行止气度依旧潇洒俊逸，可郭德纲看着这傲气凛然的背影，竟品出了一丝不甘心的倔强与孤军奋战的萧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