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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桐叶生凉的光景,燕芍与岁和已十分熟识,这日二人相约上妈阁山玩赏。五色目迷的东西方文明冲突融汇的城市,丰盛陆离如异境,所幸江山如旧,苍山隐青岚,一脉青翠蜿蜒。澳门的天气,即便过了立秋也不同于北地萧瑟,山中林木的绿色还没有格外苍老,尚且碧影森森,草丛有种清芬之气,长的野花也碗口大一球一球,含了剧毒般的鲜而不正,画笔蘸饱浓墨酽彩狠狠点出热辣辛香,四季常春,日光里黑翅的蝴蝶迎风翩飞,草丛里的小蚱蜢、蟋蟀、纺织娘铮铮清鸣,秋虫写入情思,像是上古先秦的诗篇,喓喓,喓喓,声声皆苦。
      季家在妈阁山建了座消夏别墅,因是特为避暑而造,所以也未盖许多房子,不过十来间罢了,墙壁粉刷雪白,薜荔相互掩,香萝攀架,爬山虎绿油油的鲜润可喜,院子里不植鲜花,辟出几块小田地种满蔬果,有几分难得的田园风光,平素只留了几个下人看守打扫,以免荒废。那天燕芍无意特地进别墅,沿途观赏风光,走至山腰便放缓了脚步。
      云暗烟低,西风吹的紧,眼见会下大雨,可岭南的天气如孩儿面,谁知道它会不会一准儿落雨?燕芍走得累了,岁和就陪她在山崖边一株榕树下的青石上坐下歇息。山顶一排建筑逐渐隐入渐起的茫茫云气,长草被秋风吹着,也像水中的粼粼波纹。
      燕芍出了会儿神,忽而问岁和:“你为什么要来澳门呢?凭你的手艺和本事,怎么会在江南不得立足?”
      江南?多久没有再想起江南了?安静的午后,清越水流淙淙,摇橹船荡碎碧波光影,采莲女的菱歌遥远的仿佛前生,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空气中飘着白兰花的清香……
      那僵死的诗的国,寒水深,芦花瘦,暗香浮动月影沉沉,早消蚀了生命,麻木无谓,灰黑斑驳的古旧沧桑色调,经春雨洗过仍是死气,梅雨天黯绿沉窒的空气悠悠流转,鸦片、长辫、三寸金莲……固执地留住过去却遗失了诗酒翰墨的风流,凄厉风霜褪淡了十里秦淮的迷离金粉,纵暮鼓晨钟,也挽不回那拂动青衫的杨柳风。
      灰冷的天际,浮云块块破碎飘荡,鸽群飞掠,投下一片阴影。
      她当真冰雪聪明,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谁会背井离乡奔赴遥远的异地,投奔久已不通往来的长姐。岁和默默吁叹,口里淡淡回答她:“没有什么原因,生计所迫。”
      燕芍微笑,揪着身边的细草,“你不信我。”
      岁和默然无言,静静地望着荒烟蔓草,云气渐浓。良久,他才道:“姐姐远嫁没多少日子,父亲郁怒攻心,总觉得邻友在背后指指戳戳,一病不起。他这一病,就没有好过,蹉跎短短两月就身故了。母亲不仅要照顾父亲,还要操持家计,等办完了父亲的白事,灵堂还未拆除,她一头栽倒便再也没有醒来。我彼时年幼,在四邻帮助下埋葬好她后,家里已是精穷。没奈何只能外出寻找有没有哪家愿意收个学徒。”
      乌云沉沉翻涌,天色骤暗,几点雨丝飘落。
      他恍若没有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雨珠,径自讲下去——
      “很快,一个老裁缝答应收下我。无人知道他的家乡来历,他无亲无故,为人孤僻,待我却极温厚,亲生子也不过如此罢。我以为遇到了好心人,安稳留在他的铺头里学艺。”他露出苦涩嘲讽的笑,“我那时还不懂,世上即便有好人,也不是我这种人能有幸碰上的。他收留我可不是什么慈悲使然,他在等我长大……”
      燕芍的脸色变了。
      “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子嗣可继承衣钵么?因为他不喜欢女人……我察觉到这一丑恶的事实后,每个夜晚都不敢安睡。”
      紫色的电光如灵蛇撕裂苍穹,岁和的脸色比新雪还苍白,他凝目远处,瞳仁空洞无焦点,微笑着一字字道:“那天晚上,老裁缝悄悄摸进我的房间。他不知道,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的枕头下一直藏着一把刀。他撩开我床帐的时候,我就用这刀,割断了他的喉咙。”不动声色地叙述,好像在讲述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他没有说,当年巨大的惊惧怎样如同梦魇笼罩了他,瘦弱的少年怔怔地看着满地喷溅的鲜血,血淋淋的双手那样的红,那样的红……
      “我假托他突然得了急病暴卒,买了副薄皮棺材装殓,埋去乱葬岗。呵,他一个无亲友的孤寡,一朝死便死了,总之无人问津。你大概也从没见过哪个杀人凶手去被害者的坟前哀悼。但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
      大雨瓢泼,世界苍茫混沌,燕芍的双手一寸寸抬起,缓慢而坚决地拥抱住他。玉软香温,彻骨的寒冷中,他被裹入倾世的温柔。
      岁和的脑海中回旋萦绕着一双清媚碧绿的眼睛,让他在最深的地狱里,望见燃烧的天堂。
      ***
      耶诞节转眼近了,虽是舶来的节日,整个城市因算个半殖民地,也拿它同春节端午等一样正经对待。管案台上是否供奉观音大士或关公财神,有条件的人家纷纷置办圣诞树及彩灯缎带等物,穷苦人亦剪几张粗劣彩纸贴在窗上应个景儿。
      二奶奶与季老爷共处多年,早将他的性子摸了个底儿透,知他极好面子,又喜煊赫富丽,故而嘱人买回的圣诞树枝干粗大,松针苍翠,立在大厅中央气势煌煌,装点的饰品亦比外头小商贩叫卖的细巧。专请匠人制作的树顶星、遍撒银粉的雪花片、金铸的空心铃铛、雪花泡沫球、红色锁金边蝴蝶结等等,一应俱全。
      二奶奶把弄着预备挂上去的小玩偶,微感怅惘,燕瑾小时最喜这些布偶,每年圣诞过后都搜罗一堆放进自己的玩具箱,她如今大了,对这些玩具失了兴趣,麋鹿、雪橇、芭蕾玲娜在箱中封的久了,逐年生出点点霉斑,颜色不复往日鲜亮。它们曾高悬圣诞树上受人喜爱的风光荣耀,随滚滚流年逝去。
      逝去的还有二奶奶的青春和宠爱。二奶奶水葱样的指甲深深掐进布偶,该是四奶奶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她唤来珠儿:“让四奶奶到老爷书房外头等我。”自己且去找姜老爷不提。
      “叮铃”季老爷转着掌中两枚鸭蛋大小晶光锃亮的铁胆,翻阅前朝的旧话本,怡然自得,书房寂静无声,唯有薄脆泛黄的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响。
      二奶奶站在门外,轻声唤道:“老爷。”
      季老爷“唔”一声,视线仍流连在白纸黑字上,“有什么事进来说。”
      二奶奶走到桌边,顺手揭开镂空云雷兽首的香炉盖,用银香箸拨了拨香灰,“也没什么要紧事,要过耶诞节了,妾身问了各房的意见,想听听她们希望有什么新鲜花样。大姐不必说了,五妹妹还是新人,倒没什么主意,两个姑娘都爱食老字号的朱古力樱桃奶油原木蛋糕,也吩咐正日子送来家。四妹精神健旺许多,想着请那最近红火的春华班来唱几出戏。”
      “胡闹!洋节日请什么戏班子。”季老爷不禁微微皱眉。
      “哎——老爷别如此说,”二奶奶拖长了声调,“四妹妹可怜,成日家人参乌鸡的补了多少还没效用。不是我咒她,她是薄命的苦人儿,难得有兴致点戏,老爷您就成全她罢!”
      “老爷,您即便不挂念我,也瞧在我那掉了的骨肉份上,成全我这一遭吧……”一道细弱的声音幽幽飘入。
      四奶奶倚在门框处,摇摇欲坠,蜡黄的小脸衬上盈盈珠泪,楚楚可怜的叫人心疼。
      季老爷打量她弱柳扶风的身姿,忍不住回忆起她得病前昵昵娇痴的小女儿情状,心头软了几分,添上些许怜香惜玉之情,“都说什么胡话,不就区区一个戏班子么,老爷应许你便是。你年轻轻的,且好生将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自己也知道是鬼话,这病骨支离的模样,哪还有多少时日羁留人间。
      四奶奶盈盈一福,与二奶奶交换个满意的眼色,靠在丫鬟身上慢慢离开。
      季老爷继续翻看捧着的话本,忽然动作一顿,问四奶奶:“我仿佛听说燕芍和燕瑾参演的那个什么话剧也恰好在耶诞夜?”
      “老爷记错了,她姊妹两个的话剧分明在平安夜呢。耶诞日哪里还出去呢?”
      猩红色的幕布被撩起一条缝,穹顶悬挂的水晶吊灯璀璨迷离,坐席上人语嘈杂,她的视线逡巡着,停在一角青衫处。最寻常的颜色,经他穿来就如早春竹叶拧出来的血般清润。
      她放下幕布,后台的喧哗吵闹更胜台下,演员们忙着补妆、整理服饰或进行最后一次的背诵剧本。她抚平长裙上的些微褶皱,眼前光线忽被人遮挡。
      一束白色的山茶递到她眼前。
      燕芍下意识地接过,盛放到极致的繁缛、丰柔的娇嫩花瓣,如一汪洁白的凝脂,轻软的令人不忍触碰。
      卢守义柔声道:“送给你的,你……演出后我能邀请你跳舞么?”
      燕芍还未来得及回答,一阵激动的躁动从前方传来,“开始了开始了!”
      她对卢守义笑笑,赶前几步,踏入灯色辉煌。
      话剧表演的很成功,卢守义刚下台即陷入倾慕者的重重包围,他惦记着燕芍,好不容易脱身后四下寻找,满目的如花容颜,唯独不见他倾心的那张。他回到空荡荡的后台,妆台的桌面上,摆着一束洁白的茶花。
      他步履踉跄地握住那束鲜花,怔怔地拂过每一片花瓣。
      “且让我们一起遗忘,你忘掉一个你应该不会关心的名字,我忘掉一份不可能的幸福。”
      幕落。
      岁和漫步在林荫道下,梵婀玲的幽渺曲调几乎淡到听不真切,风露满襟。泛着粼粼银光的水边立着一个身影。
      背影娉婷袅娜,削肩柔腰,正是燕芍。她换上了那袭银色的旗袍,月华的清辉流淌在旗袍上,恍如明月织成。
      “你怎么不回去?水边风凉,小心染上风寒。”他径直走到她身侧站定。
      燕芍转过脸,应是饮了不少的酒,双颊如霞彩晕肌,双眼迷离妩媚,从未像此刻般活色生香。她嫣然道:“里头人多,我不想理睬他们。你给我吹个曲子好不好?”
      他微一迟疑,“好。”
      笛声纯净清透,似毫无杂质的水晶,云水声寒,低回婉转,却哀而不伤,一个故事结束了,另一个故事又开始。
      燕芍歪着头认真聆听,迷离的绿眸里交缠着明昧不定的悲喜。
      “笛子送给我吧?”
      “好。”
      燕芍接过笛子,又向岁和伸手。
      她站在水边、风里,向他伸出纤白的手,是个邀请的姿态,如同洋人的那些古老传说中的海妖,将水手迷惑后拖入水中。倘若水妖便是这个模样,便是场最盛大甜蜜的死亡。
      他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修长冰凉,像浸泡在月光中的玉石,有种出奇专注的意味。
      岁和挽住她纤细腰肢,三步一小旋,五步一大旋,华尔兹圆舞曲缠绵靡丽,舞步如行云流水,远了衣香鬓影,远了酒色迷离,天地间唯余这一舞婆娑。
      她的眼波迷蒙似雾,大洋上最轻柔迷人的薄雾,让他如堕梦里水乡。
      一双暗色的,春日陌上新桑的剪影,分辨不出是寂寞抑或是爱。
      她将滴尖的下颌靠在他肩膀上,原来他只是看起来瘦弱,肌肉骨骼却还是坚硬的,“你爱我吗?说你爱我。”燕芍在他耳边呓语,声音绵软如酒。岁和也有刹那间的晃神,倘若此生只得这刹那,亦永无悔意。
      “是的,我爱你……”他低声说。她的眸中滟滟溅出晶彩星芒。
      这句话是不应该说出来的,后来岁和想,可是那晚的酒太醉人,月亮也太意乱情迷,他便不知不觉,沉溺进她的眉语眼波中去。眉间心上,无端让人软弱。
      她低低哼起破碎的异国歌谣,热烈、哀伤,像最深的午夜里怀揣水月镜花的心事,静静哭泣。很久以后岁和才偶然知道,这悲伤奇异的哭调是来自西班牙的弗拉明戈。
      这只是场绮梦,梦中的呓语,是永远做不得数的。
      你不明白吗?我们本就是错误的。
      燕芍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当她第二日发觉岁和仍如往常一样,温和而遥远。浓密纤长的眼睫微错,再抬眼时眸光明澈。变化的只有那支笛子的归属。
      季老爷此前坐渡轮去广东谈生意,终于在耶诞节的早晨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过节。出乎意料的是,季老爷还带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尼姑回来。
      “老爷,这位是……”二奶奶精心修饰的柳叶眉扭作一团,上下审视这个不言不语的槛外人。她一张冰雕玉琢的清水脸,温柔羞怯,眉目举止中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动人心魄的妩媚,阔大缁衣裹住身躯,仍可辨认出她纤细玲珑的曼妙曲线。二奶奶陡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季老爷笑道:“生意谈的很顺利,回程前对方请我去番禺一间尼庵吃素斋,那里的素斋极为出名,知客尼和侍奉的小师傅们都举止有度。我与这位师傅相见后颇为投缘,邀她来澳门逗留几天,正好也能和太太谈经论道。”
      果不其然,老爷去烟花地吟赏风月,还带回来个娇滴滴的妙尼!二奶奶大恨,碍于在季老爷面前不好表现自己的不满,勉强笑道:“那可得吩咐人收拾客房了。有这么一位……一位深谙佛理的小师傅,大姐应也乐意的很。”
      季老爷微微颔首,对妙尼和颜悦色道:“你初来,不妨带你参观下寒舍,下午我陪你去外头瞧新鲜。晚上请了戏班子唱戏,你觉得如何?”
      妙尼细声细气道:“贫尼都听您的安排。”语毕不忘向他投去含情带露的妩媚一瞥。季老爷欲揽过她,又觉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如此亵渎出家人,抬起的手硬生生转了个向,招来丫鬟道:“还不去给师傅预备厢房?”就此忽视一侧的二奶奶和五奶奶。
      二奶奶脸色青白变幻不定,缂丝团花袖笼中的双手紧捏成拳,寸许长的指甲因用力过度陷进掌心,她似也不觉疼痛。
      娇红瞅了她一眼,冷哼出声,一缕尖刻讥诮笑纹如水波扩散荡漾,慢悠悠地起了个调:“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不动真嗓刻意掐尖的虚假声线,伴着远处隐隐传唱的耶诞歌曲,荒腔走板。
      下人禀报给大太太说老爷请了位颇通佛家经典的女尼,大太太十分感兴趣,连忙追问这女尼在何处宝刹修行?下人一愣,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回了话。
      大太太瞠目结舌,好半晌才缓过神,嫌恶道:“从哪找的脏东西!不准她进我的佛堂!做这不像样的营生也不怕佛祖怪罪,真真是大罪过,阿弥陀佛……”
      晚间正宴开席,笙歌影里,丝管歌吹,玉碗盛来琥珀光。四奶奶强撑病体歪坐在椅上,深深凹陷的双颊泛起病态的酡红颜色,她无视周遭繁华盛极的风月,向二奶奶传递询问的目光。
      二奶奶冲她抚慰的一笑,表示正如先前商议,毫无纰漏。
      弦索咿呀,古老的不死的鬼魂依托于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人,被附体的伶人扮演着才子佳人的花好月圆,金灿灿的良辰美景,底色终是虚无的苍白。
      曲到中途,娇红按揉眉心,似乎不胜酒力,环顾四周,趁无人注意悄悄离席。
      二奶奶一早秘密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匆匆离席,季老爷又和坐在身旁的妙尼说私话儿,毫不在意其余人。二奶奶按捺不住激动紧张,尾随娇红到了花园西南角一处厢房,一片暗色衣角在窗口闪过。
      厢房里黑灯瞎火,娇红掩住门,也无意点灯。二奶奶将耳朵贴在门上,屏息静气。
      娇红轻轻叹了口气,然而无限低回缱绻。
      “你不该再来的。”
      响起男子的声音:“我总放不下你。哪怕担了大风险,我也忍不住来找你。”
      “生哥,你……你不嫌我?”声音颤抖,夹着哽咽。
      “我怎样会嫌弃你?我只怪我自己没用……成不了名角儿,攒不够你赎身的银钱。”
      声音柔腻低婉:“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同心锁么?我日日夜夜随身带着,‘江山共老’,摩挲这四个字,就好像你我仍旧在学艺,还没有离分……永远不会有离分。”
      他苦笑:“我怎会忘记,你如今堆锦着玉,我总担心你瞧不上路边匠人刻的粗糙锁片。你过惯了朱门绮户的好日子,不知还会愿与我这个穷戏子远走高飞么?你……你若不愿,我也不怪你。”
      屋子里沉寂了半晌,“生哥,我们今后不用愁生计了,姓季的老鬼送了我许多珠宝首饰,咱们将这些卖了,再不用活的这么低贱了。”
      沉沉叹息响起,“我倒宁愿不要这些冷冰冰的物什,只望你早些平平安安的脱离这深宅大户。”
      五奶奶腻声轻笑,“傻子,要远走高飞,没有钱可怎么好?吃什么?穿什么?又住到哪里?我总有办法脱身的,你别急。”
      好呀,到底给我逮着了。二奶奶心下冷笑,畅快极了。
      她快速锁死了厢房的门,又拿手推了推,确定不会再有任何可供人逃脱的可能,方才慢悠悠地走回堂屋,众人尚自沉浸在戏曲中生旦的爱怨悲欢中,并未发觉她曾经离席又无声无息地归来。二奶奶拉住一个素来在外间侍奉的小丫鬟,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去和老爷说,西厢房那边有些奇怪的声响,怕是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趁乱摸进来,或者是有些什么不好的污秽事……请老爷速速带人去瞧瞧。”
      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猜到此事非同小可,低首垂眉地走向主桌,小声向季老爷说了什么,季老爷漫不经心地挥手召了管事并几个小厮过来,小丫头急忙补上几句,姜老爷略微有些迟疑,从席上起身大步离开,管事仍在惶惑迷惘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二奶奶朝他丢了个眼色,他才猛醒过来小跑着跟上。
      万万想不到一切都如此顺利,轻而易举地就将小狐狸精捉奸成双。二奶奶愈发得意,这小丫鬟也是个可造之才,再拉拨几年便是个得力的臂膀。二奶奶心满意足地凝目戏台,眼神扫过处恰与燕芍对视,燕芍红艳的精致唇角往上翘起,露出个意味叵测的微笑。
      自从那晚过后,季五奶奶就消失了踪影,好似季家从不存在过此人,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戏班里最惹太太们青睐的小生,有人问询他的下落时,班主三缄其口,只有一些散碎的传闻飘散在风里。割了舌头……划了十七八刀……拿弓弦活活绞死……金阙玉扃从不缺乏禁忌的艳冶流言,但终归风吹过来的言语,很快就被人遗忘,乱世里,人命本就如飘萍软弱无依。
      这是燕芍第一次尝到阴谋的滋味,鬓边刃,袖里刀,推波助澜之际血肉横飞,她深深为这种力量所吸引,并为之迷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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