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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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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芍漫步在碎石子路上,脑子里仍旧想着困扰了她多年的梦魇。总有一日她会知道梦中的女人究竟是谁,她笃信。
绸缎庄的生意比起她上次来好得多,店里几个太太小姐用指尖拈着布料在身上比划,柜台上铺开几本被翻出毛边的花样,店伙殷勤侍奉,一刻也不得闲。
燕芍左右看看,叫住一个店伙问道:“你们老板呢?”
店伙抱着一叠布料回答:“蒲老板在工作室里头。”将布匹抱紧,小跑向角落里的几位女客。
燕芍上次来时已注意到岁和的工作室就在柜台的斜后方,墙上安了扇木门。她走过去推了推,意外地发现门没锁,顺着她的手势向里打开。
这间工作室并不小,几个木头、赛璐珞模特身上或穿着半成品,或斜披幅料子,灯光明亮,银灿灿地照出所有隐藏在阴影里的瑕疵,一张极大的工作台,岁和就坐在工作台前,一幅榴生百子的华丝葛料子从台上垂到他的膝上。
岁和听见木门响动,循声看去,只是瞬间的愣怔,随即道:“季小姐来拿衣服么,已经做得了,正准备下午叫伙计送过去。”他从身后挂着得一排成衣里挑出件红色长裙,“这里也有试衣间,您可以先换上看看有哪里不满意。”
长裙钉了金松石色的细珠,是个细肩带的款式,缀上招摇花边,无数彩色的不规则晶亮珠子垂挂,灿烂如星,极具异域风情。
岁和不敢直视她锋利如刀的华美艳光,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华丝葛料子。灯光一暗,是燕芍盈盈停在他身边,纤指划过他的纸样子,“我以后可以常来寻你么?你这里……我很喜欢。”
白皙细腻的指尖离他的只有一寸距离,触手可及,却遥远如蓬山万重……岁和阖上眼帘,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您是姐姐的朋友,随时可以过来。”
***
第二天便是那本杰明爵士的游园会。爵士远离家乡,对欧洲的风俗礼仪怀念不已,但在澳门生活多年,深受东方古国文化熏陶,兼顾及上流社会中的华人朋友,举办的游园会相比传统更是锦上添花,极具殖民色彩。夏日午后,在自家新整饬的花园里摆上数张白漆圆桌和长椅,备好正统的英式下午茶和中式小点,侍者女仆托着放满鸡尾酒和香槟的银托盘往来穿梭。爵士心思玲珑细腻,为使中国朋友们感到亲切,特别架设个临时戏台好在傍晚时分听戏,每张桌子上更有个大红中国结小灯笼,三寸金莲脱了白绫平底嵌宝缎的大红四季花弓鞋,改着西式的羊皮小高跟一样令人啼笑皆非,荒诞滑稽。只这满园子的玫瑰蔷薇开得郁郁灼灼张牙舞爪,似乎吸取了整个花园所有的生命力,被阳光晒得蔫巴的细草愈发显得可怜。
赴会的绅士淑女们一律盛装打扮,衣香鬓影,爵士邀请的修女们在这个日子不便打扮的一身黑白,故只穿着日常的裙子,头上戴着白巾以示身份,其余的女子或着旗袍,或着西洋长裙,还有几个极为摩登的改作男子西装打扮。
燕瑾本想先找到卢守义和他说几句话,不料几个相熟的修女团团困住了她,叽叽咕咕与她絮说前阵子募集的善款,商量耶诞节的天主弥撒。香港、澳门的僧尼惯在社交场上活动,交结富户,手段圆融,这几位既能得本杰明爵士邀请,更是其中佼佼者,燕瑾少不得尽力敷衍周旋。余光瞥见卢守义,更是焦急,只恨没有分【】身术。那边卢守义也看见了她,冲她点头一笑,洁白牙齿在阳光中一闪。
今日他显然好好打扮了一番,雪白簇新的英国西装,领口打着个小温纱结,袖口钉着两枚亮闪闪的白金扣子,阳光折射时灿然夺目。他本就是个俊俏人物,此番略一修饰,更显人品超拔。燕瑾嘴上与修女们谈着话,眼中痴缠的恋慕像丝线缠在他身上跟着他转,苦于无法抽身,眼睁睁看着卢守义走向燕芍,气苦恨怒,一颗心脏像泡在仆欧端来的柠檬汽水中咕嘟咕嘟冒着酸泡。
燕瑾纵然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满园中西仕女,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她。她本是晶莹璀璨的绝色女子,更兼红裙似火,裙摆荡漾像烈焰烧灼周围人的神魂,长长的棕色鬈发随意地披散在双肩上,鬓边簪朵红宝石琢成的玫瑰,翡翠为叶,缠丝玛瑙作蕊,胸前坦然暴露雪光耀眼的肌肤,好个万种风情的异域美人。卢守义与这朵暮夏玫瑰站在一处言笑晏晏,直如瑶台双璧,俨然一对璧人,往来男女钦羡不已。
燕瑾看着燕芍艳红唇角的甜蜜笑容,只觉那笑容淬了剧毒,而她的心就腌渍在毒药中,被腐蚀地嘶嘶冒着白烟,是种又酸又痛的煎熬苦楚。
澳督领着家眷也入了园,顿时乌泱泱围上一群人百般巴结献媚。人群中一个男子的目光肆意流连在园会中的女眷身上,他细缝眼里的目光停滞在燕芍时陡然一亮,是荒原中的饿狼寻觅到了可口的猎物,舍不得移开片刻。澳督新纳的姨太太是华人,但随了葡国贵妇的风俗戴着垂面网的草帽,胸前别着鲜艳夺目的绢花。她随着男子的目光看向燕芍,轻声笑道:“弟弟,你很心仪那个杂种女仔呀!她是季家的大小姐,你若想得手可不容易呢。”
男子生得胖硕,日头底下曝晒一会已经满额汗水,他掏出手绢揩面,声音闷在麻纱布料里,听着异常沉闷:“是个罕见的尤物,虽然是杂种,但季家的家世,娶来当正头太太也够资格了。”
姨太太咯咯笑道:“好罢!你就说服爹去他们家提亲吧,想必季家也是乐意的,哪个不乐意和澳督有个裙带关系呢?”面网上缀着颗透蓝宝石,随着她头部的动作轻轻摆动,不经意间瞅去还当是佳人脸上的泪水。
燕芍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年轻人灼灼的注视是她最好最得意的珠宝。她不喜欢卢守义,但他是这群少年俊彦中的佼佼者,她很乐意对方倾倒在自己的魅力下,当她石榴裙下众多不贰之臣之一。她答应了耶诞节的话剧排练,卢守义大感放松,从仆欧端的托盘中拿起两支盛在水晶高脚杯中的香槟,先递给燕芍,自己饮下另一支,金黄色的酒液泛着细小的气泡,像一面面招魂幡,迷人心魄,淆乱神智。
他饮不几口已是微醺,或许正应了古人的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日头西斜,漫天云霞遍染。爵士吩咐戏班可以开演了,小厮奉上戏单子,爵士究竟是半老葡人,对中国的戏曲不甚了了,还不知道戏子上妆也需时间,当场随便指了几出就催促伶人快快上台。他请的这个春华班原不是澳门本地的戏班,常在广州、汕头一带活动,名头不甚响亮,但其中几个角儿也还称得上小有名气,班主接了澳门一位富人的生意,盘算顺道在当地演出几个月,才不枉舟车劳顿的花销。
等待时分大家围聚闲聊,娇红和燕芍差不多年岁,眼看人家身边献殷勤的都是少年风流子弟,自己却只能陪着个老朽富商,难免愤懑不平,来季家这几个月,她从下人的闲言碎语里听说了燕芍的身世,对她更生轻慢不屑,也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今日这些嫉恨再难忍耐,磕着瓜子笑道:“大小姐收了人家许多礼物,也算得了许多人情,客人们送姑娘们缠头,她们是要拿身子作偿的。这么多份人情,不知道大小姐打算怎么还给人家呢?”霞光照的她双颊红扑扑的诱人。
燕芍冷冷道:“五妈以前是个琵琶仔,难怪见多识广,您还是照顾好父亲,小辈的事您还是不用操心为好。”
季老爷听见几句,皱紧双稀疏的眉,“燕芍,你五妈是长辈,讲话要放尊重些许。”燕芍碧绿的眼里暗影憧憧,小声应了,扭开头去看戏。
二奶奶在大戏开幕前先看了一出热闹,十分心满意足,跟着拍子轻声哼起曲调,据说眼下这出戏的花旦乃是春华班最得意的子弟,艺名筱秋生,果然名不虚传,唱作俱佳,身段远胜寻常女子……亏得是个男人,不然老爷恐怕……二奶奶微叹一声,心神不由迷离恍惚,又横了娇红眼,奇怪他新纳的琵琶仔,怎么像是入戏太深的模样?
娇红眼中浮起层潮湿氤氲的雾气,双唇控制不住地抖索,神色古怪。二奶奶再认真瞧瞧台上的戏子,他的目光亦时时流连在娇红处。狐狸精定有古怪,二奶奶暗自狐疑。
“当啷”一声,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二奶奶循声望去,见是个银制的小小同心锁,做工极为粗糙,上头隐隐约约刻着几个小小篆字,她正待凝神辨认,镶金彩绣的袖子一闪,娇红慌慌张张将同心锁捡起来拢入袖中,强自镇定的看了看二奶奶,转回头捧起杯清茶一饮而尽。
燕芍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做。
之后是霓裳社女子们的票戏,筱秋生珠玉在前,几出鱼目混珠的折子戏顿时落于下风,大伙也没指望这些养尊处优的女眷能演的多出彩,不过图个热闹,还得给足面子,曲终后掌声如雷。
游园会举行在下午,玩闹到七八点也就散了。游园会结束的时候季家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一周后有位贵客不期而至。
小厮来报永安商行的魏行长来府拜会时,季老爷正闲适地躺在太师椅上收听电台,猛可里听到这个消息,季老爷一惊,忙命快些将人请入厅堂,斟上雨前龙井待客。
魏行长把持银行业,乃是诸多经营的龙头老大,倒是一张和气的圆福脸,慈眉善目,不见大老板的精明凌厉,更似个和气生财的富家翁。甫一进门,魏行长拱手笑道:“恭喜季兄恭喜季兄,喜事盈门呐!”
季老爷实在受不了这年近花甲的老头子称自己为兄长,先请魏行长入座看茶,方奇道:“魏兄所言晚生之喜,喜从何来?”
魏行长笑得双目眯起,捧起茶盏撇开浮沫,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不与季兄客套了,我就开门见山直说来意。季兄家中可是确有两位千金?咳……说来也是缘分,前几日澳督的游园会,那执掌船业的周家——便是澳督三奶奶的娘家,周家的公子也可说是澳督的小舅子,他家的二公子对贵府的大小姐一见倾心,夜不能寐,定要娶大小姐。这不就请我来当个说媒的吗?”
“能请动魏兄做媒人,周家的面子当真不小。”季老爷慢慢道。
魏行长笑得愈发见眉不见眼:“周家固然富贵,更别说是和澳督搭上了亲戚,区区薄面我还是要给的。季兄,这可是一门好亲事,大小姐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更实际点说,您也和澳督有了几分香火情,往后还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难题?您看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察觉出季老爷有些意动,魏行长心中更踏实安稳,这差事确实不难,谁不想和总督有交情呢?便不再列好处,唯恐说多了这爱虚面子的人担心旁人议论他卖女儿,反推辞几次便不好了。故笑道:“也不必太着急,他们家的意思是,若是可以的话,明年秋将新少奶奶迎进门是最好的了。儿女大事,即使千里姻缘一线牵,也不能太急切。我也是有子女的人,嫁女娶妇,总要精挑细选个好人家。”说到此,扯开话题,和季老爷谈些金融贸易、大陆局面,甚而江湖风月,只待共吃过晚饭才携着三分醉意离去。
送走魏行长后,季老爷歪在烟榻上,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将烟气吐出,看气流在空气中翩绕幻成氤氲迷离的丝缕,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他皱着眉,下了断语,不过若是生得好,倒也可以作为往上攀的基石。
他身子骨硬朗,不信这辈子得不到一个男丁,总督的小舅子看上了燕芍,有意结这门亲事,即使是当个侧室,也是这杂种女仔的造化了,自己也可趁机与总督搭上关系,思来想去这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亲事。至于燕芍的意思,笑话!她有什么资格置喙,古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她的出身,生母也委实上不得台面,赌场发牌的荷官……
燕芍成了店里的常客,即使不买东西,她也喜欢在后间的工作室里看岁和静静地做衣服。
她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总带着一支笛子,偏偏从来不吹,你吹首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她说岁和你知道么,我父亲给我结了门亲事,以前我定然无所谓的,人虽然不合我心意,到底是富贵人家,嫁过去也不亏,反正将来还不是各玩各的。可是现在我犹豫了,虽然也没有我选择的权力……燕芍噙着朵微茫的笑意,她这样的身份,一个交际花,还是个混种,贪馋她美色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一边献殷勤一边拿她作个娼妇。很久以前就认了命,最好的结局也不过这样,倒不如嫁一个风流子,朝欢暮乐度时光,紫薇花相对紫薇郎……
她说平安夜的话剧表演你会去看么,我答应了他们去演玛格丽特,我怎么会适合茶花女呢,他们真是走了眼……你会去的对吧?
燕芍的声音并不清脆,反而有点低哑,然并不难听,如同被午后阳光晒暖了的金沙,握在掌心里任其流逝的带着质感的细腻。岁和渐渐习惯了她的出现,这种习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暗自苦笑,她很快出阁了,之后也就不会再过来,毕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岁和很少出门,但从买衣衫绸缎的女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春华班”这三个字越来越经常地被提及,她们说里面有个叫筱秋生的戏子不仅戏唱得好,人长得也好看,不少姨奶奶和寡居的太太都对他有意……或仅仅是贪图他的容色吧,绅士们在外头逛堂子,女眷们长日闲闷,也得给自己找点乐子,而戏子无论在台上如何风光,究竟是下九流的低贱身份,否则怎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归根结底是半个娼妓……
春华班在澳门连续接下几出大戏,短时间内班主还舍不得离开。霓裳社的太太们极喜欢筱秋生的扮相台功,邀他得空时来社里指导。
这几次社开在荷池边,入秋后暑热渐散,清风流过水面,吹起层泛着湿润水气的凉风,通体舒泰。燕芍惧热,也不想留在家中整日对着姨奶奶们和燕瑾——尤其娇红恃宠而骄,屡次寻衅。故她也来的勤。这天与汪太太从沙滩边回来,二人径直前往霓裳社。
自筱秋生出现后,霓裳社的太太小姐们比平常多出两成,伶人虽是下九流的低贱身份,然而澳门同样是个不中不西的特殊所在,没有多少人介意。彼时他正手把手地指点季家的五奶奶娇红。
筱秋生是个英气中透着股难以洗去的妩媚的男子,长相俊秀,但也不似众人以为的娟丽如好女,任谁也难以猜想到他在戏台上是那样一个光艳正旦。燕芍有些吃惊。
“这两个人看着有些不对呢。”汪太太小声对燕芍道。
娇红黜了爱穿的绫罗绸缎,穿件家常的杏黄绮云绸旗袍,印着淡淡的红色花朵,黑缎子般的长发梳成两条辫子,乍看去恍如未出阁的小家碧玉。怯生生、娇滴滴。筱秋生亦是身寻常的青布长衫,执着她的手纠正动作。
虽说没有半句调笑,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手势,都仿佛熟悉已极。“不,五奶奶,这样子不对,我们再来。”筱秋生温言道。他和她的指尖儿叠印,千回百折的曲调,虚无缥缈,无来处无尽头的袅袅蜿蜒、颤抖,谁要落不落的泪。
你得和一个人朝夕共处多久才能如此熟悉对方的肢体?他的每个眼神、下一句话才能提前知道?红烟凄迷四散,暧昧的、温软的红,脉脉流淌,笼罩着那两个人,眉目间的对视都是一段欲说还休的心迹,也像是戏本中的人物。
燕芍扶上木阑干,青苔碾碎在手指,暗绿色的一抹辛辣苦涩的植物香气,哀婉的旧曲,回荡不休。
不远处一个相熟的太太向燕芍笑道:“原来你们家五姨奶奶也是个戏迷,此前也不见她赏光,大约是年轻姑娘面皮儿薄罢!季五奶奶的小生扮得十分俊俏,又虚心,筱老板也爱与她对戏呢。”
燕芍对她笑一笑:“看他们排练我倒想起句旧小说的话,假作真时真亦假。世界上许多故事也是这样子罢?”
假作真时真亦假。卢守义心中回旋着这句话,深觉古人诚不我欺,明明自己只是话剧里的阿尔芒,却不知不觉对“玛格丽特”动了真情。
舞台炽烈的聚光灯下,燕芍尽情展示美好诱惑的面容——世上再没有另一种容颜可以如她,纵然诱惑也是无限的纯洁无瑕。纯净郁美的茶花女她和永不离身的白茶花一样无邪,人面如花,漫漫娇媚。
对戏时卢守义感觉她的目光穿透自己,与一个不在戏台上的人四目交接。这美色对着他只是索然倦怠,所有的痴心柔情,所有的企盼妄念都只给了那个不存在的人,那样的无怨无尤。眉睫挑动霓彩灯辉,轻颤如蝶翼,这份苦苦埋葬的沉默隐情。
燕瑾的神色惨淡。我的姐姐,台上台下我都争不过你,任何事物我都争不过你……你什么都不留给我,连我喜欢的人你都要争了去,你将我踩在脚下。舞台浓墨重彩的岁月啊,排练后三星在天,幕布像黑夜一样漫长,夜幕里明月出现时,所有星星都黯淡卑微。
穿上外套的细微响动打断了一个人正背诵的台词,他放下剧本讪笑:“你要走了么?燕芍和守义还没回来呢。哎季燕瑾,你姐姐真是名不虚传,那么漂亮又演得那么好。她会长期加入我们话剧社吗?”
燕瑾没有回答。燕芍和卢守义似乎戏假情真,排练到天晚经常一起去外面宵夜,卢守义显然对燕芍有意,而燕芍的心思捉摸不定,和卢守义相熟的朋友都暗自希望他能追求到她。
“金童玉女,到什么地方再找到这么相配的阿尔芒和玛格丽特呢?”他们感叹,好像忘记了这是出悲剧。
眼前光线骤暗,丁字系带的小羊皮短靴插进她的视野,她不容她逃离。燕瑾咬牙,眼前的女子身姿款摆,随随便便就风情万种。
“燕瑾,我的普吕当丝,你演的多好。将来你要是当演员,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只要你找到最适合你的角色。”她亲热地挽了燕瑾的手,任谁看去都是个呵护喜爱妹妹的好姐姐。
演员的表情收放自如,喜怒哀乐皆是造作伪饰,假惺惺的咏叹和赞美,燕瑾如触蛇蝎,一把甩开燕芍的掌握,冷冷瞪视。
燕芍寸寸审视她,蓦然绽出恰到好处的迷人笑容回头对卢守义道:“她多入戏,看她的表情,谁能比她更适合普吕当丝。演出时最受人关注的定是我的妹妹。”
卢守义没有注意燕瑾,他全副心神都倾注给身边毒辣芳香的女子,温润的眼眸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温情痴迷,“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燕芍道,“你和燕瑾还有戏没有排演,今天再不排就赶不上平安夜的演出了。我自己先回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口,卢守义仍站在原地不动。燕瑾慢慢走到他身边,幽幽地说:“父亲给姐姐定下亲事了。你喜欢她不可能有结果。”她吐出这句致命的话,又是难受又是痛快。
燕瑾满意地察觉卢守义的身躯在听完消息后僵硬,他看着她,眼中的冷漠那么令她陌生寒冷:“文明时代有包办婚姻是可耻的,你难道没发现宣扬婚姻自由的《玩偶之家》场场都满座吗?燕芍是新式女子,她不会轻易听从家庭,和一个没见过面的人结婚。”
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又觉语气太强硬,放缓声道:“好了普吕当丝,我们该排练下一幕情节了。”
倘若泪珠坠落会有声音,它定是和燕芍的钻石耳坠般叮咚清脆。燕瑾的视线落在地板一滴深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