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剑异闻录》生姜护发

6、拔剑（6）

　　星期四夜晚西城中学

　　“Son，今天晚上要去‘工作’所以不能回家夜宵做给你了哦！你在学校外面解决自己吧！报销你喔回来！（爱心）”

　　塞在桌子夹屉里的手机忽然间震了一下，潘臣迅速地将手机拿了出来，尽管西城中学高一的应试班没有强制性晚自习，但是潘臣却习惯了每天放学留在班级或者图书馆复习今天一天的知识。

　　这么做不是因为他是个特别爱学习的学霸，只是因为他中文基础太差。虽然同样在国内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他还因为留级而多了一年——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父亲的遗传基因太强大了，他在语言学习上似乎没有天赋，只能通过枯燥的日积月累来增加自身对于中文的认知。

　　按理来说一直在这个语言环境下长大，应该不会有很大的问题，但是潘臣在他父亲留洋ABC般的中文水平熏陶之下，遣词造句或者中文语法之类的总是很难一点就透。

　　潘臣解锁自己的智能手机，点开刚刚收到的短信——就比如这条信息，就先不说语法问题了，父亲总是执拗地叫自己“Son”，潘臣莫名觉得这个大男人貌似有种教父情结，明明日常交流挺正常的一个中年男人，在留纸条或者发信息上面总是遵循着他自己古怪的设定。

　　然后......潘臣对着这条50字的信息深深地感到悲哀，光光是三句话，就没有一个主谓语的顺序是符合中文的阅读顺序的。

　　“别的就算了....这个‘解决自己’的程度已经达到惊天地泣鬼神了吧？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真不知道了......”

　　“好的，记得注意卫生安全。”

　　潘臣刚在信息框里打完这几个字，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于是又把文字框里的“卫生”两个字删掉了。

　　尽管老爸认为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而且自从被自己撞到过一次发现了之后反而变得大大咧咧毫无忌讳，但潘臣还是觉得自己不要这么回复吧，又不是什么很开放的社会，况且潘臣心里对这一点也还是有一些隔阂的。

　　“好的噢~谢谢，Son，你的关心！”

　　就好像自动回复似的，潘臣的回信还没发过去2秒钟，就收到了老爸的回复。潘臣像是放心地叹了口气，而后才环顾教室。

　　此时教室内只有潘臣一个人，他的位置是靠窗户那一列的倒数第二个，虽然在被分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潘臣就被陈子安吐槽过这个位置一般不都是动漫男主角坐的位置么。

　　不过陈子安已经早就溜回家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自两人一起考进了西城中学之后，陈子安好像也很少跟潘臣一起放学一起走了。

　　因为陈子安加了社团，以及潘臣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就很少会在9点前离开校门，从时间上就和陈子安凑不到一起，渐渐地两人像以前那样肩并肩回家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甚至说就没有了。

　　但是除了这两个原因外，潘臣总觉得应该还会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可对方既然没有主动跟自己提起，潘臣也不好意思主动问他。

　　尽管潘臣认为自己算是一个对外人比较冷漠的人，但是陈子安不太一样。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让他感觉好像是两人中间多了一层透明的纱，又或者是两人不知不觉走上了两条渐行渐远的路。

　　也许真的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在未察觉的情况下对这份友谊有了不同的态度？

　　所以就算想问，潘臣心里说不出名头的倔强却总是阻碍他。

　　于是从来没有找到过一个好的时机，或者好的缘由来说起这件事——渐渐地，潘臣不自主地选择了闭口不谈，好像是在消极地等待这份友谊的最终瓦解。

　　潘臣自诩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是他总会下意识地去考虑任何一件事情最坏的结果，因为如果事先就已经做好了最低限度的心理准备，那么之后的结果带给自己的也就只有“庆幸”的喜悦了吧？

　　广播里这时候响起的放学铃声突兀地将潘臣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挠了挠头，黑板旁边闹钟的钟面已指向晚上九点，他讲手机塞回校裤口袋，起身收拾书包。

　　转身的时候，潘臣注意到了窗外的景象——潘臣所在的教室位置可以看到后楼的美术室，而此时透过那间教室的窗户可以看到美术室内还有人，室内的灯光还没有灭。

　　是褚良学长还待在那里吗？

　　像是为了应证潘臣的猜想，他随即看到了一个靠在窗边的背影，而整个西城中学估计只有褚良一个男生是留着长头发的。

　　“你们有空来试试呀。”

　　潘臣脑内一瞬间闪过中午分开时褚良对他说的这句话，他不禁思考这位学长究竟为什么对于这把“剑”这么热衷。

　　虽然一把拔不出来的“剑”——这个现象本身就已经足够引起高涨不下的讨论度了——但一般人显然只是把这事情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娱乐吧？

　　因为总是会有人去解决的，我们等着后续结果就好了。

　　正常来讲不应该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吗？

　　潘臣不理解，也不打算去深究，因为他只觉得这会徒增一些麻烦，交际行为本身便是互相增加麻烦的过程，潘臣觉得在目前的学校生活，他好像还不需要牺牲自己的一些轻松来换取结果未知的友谊。

　　于是他打消了去美术室跟褚良打招呼的念头，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学楼。

　　收拾东西花费了一些时间，潘臣打算顺道去图书馆交还一下昨天不小心从图书馆带出来的散文集。

　　想起来也是自己太冒失了，只是因为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听到隔壁桌在谈论蒲知焉老师新出的小说，就什么也没想的收拾东西冲了出去打算跑到“柳斋”去看看能不能买到。

　　喜欢蒲知焉老师写的书似乎是一个毫无预兆就发生的事情，当潘臣有一天在整理自己房间的书柜的时候，发现自己最喜欢的三本书竟然都是出自同一名作者之手时，潘臣才体会到什么叫做“脑残粉”。而他作为“脑残粉”，也没有追得很夸张，他虽然自己有一个微博号，但是他不经常发东西，甚至也不经常刷新消息。

　　身为21世纪新青年，不怎么懂得网上冲浪这件事本就已经被陈子安笑话好久了，没想到这次又因为消息闭塞的原因错过了自己喜欢的作者出的新书。

　　“柳斋”是潘臣喜欢在放学的时候途经都会进去逛一逛的二手书店，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成为店老板眼中的常客，不过他对于店老板询问自己眼睛情况的礼貌性社交一点都不讨厌，甚至觉得从与老板的对话中获得了一些莫名的轻松感，因此渐渐地，潘臣才发现自己一旦想要看书就会去“柳斋”。

　　不过昨天他踏进书店的时候便懊恼了，因为他才想起来这是一家二手书店，肯定是不会有卖这周新出的小说的。

　　不过没想到在门口最显眼的展示台上竟正赫然摆放着三本《燕十四夜》，于是他便着了魔地取走、前台、买单一条龙，而他甚至都忘记了跟店长交流关于怎么那天会贩卖新书的话，只剩下充满热忱地一边道谢一边将这本小说珍惜地放进书包里快步离开。

　　潘臣一边想着昨天的糗事，一边将书包里的散文集投进了图书馆大门墙上的“回收柜”，把借的书放回这个地方，第二天图书馆的管理员在上班的时候就会取出来放回书架。

　　“咚——”

　　一声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景的撞击声突然敲响了潘臣心中的警钟，他浑身血液似乎都突然暴走了起来，他警惕地看向周围——这反应是因为潘臣认为这声音太过突兀，合上还书柜的声音是缓慢的金属拖出的吱呀声，而这声响更沉闷，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中的感觉。

　　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可能只是一只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小猫也说不定——

　　而还没等潘臣反应过来，他便从图书馆侧门的灌木丛的阴影中看到了一只奇怪的牛皮靴

　　——不，这不是一双靴子，潘臣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是一个人！

　　先不说为什么学校里会有学生穿这种厚重的靴子上学，晚上九点多藏在图书馆后面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超出学生常理了吧！

　　“谁？”

　　潘臣刚这么朝里面一喊他就后悔了，就算是最乐观的情况是有什么奇怪兴趣的人躲在这个地方进行着什么奇怪的游戏，他都应该在趁没有被发现的时候赶紧离开，更不用说最坏的情况是有可能藏了一个抢劫犯或者小偷什么的，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这附近又没什么人，大部分学生都聚集在校门口那一块，而图书馆的摄像机——

　　对啊，还有摄像头在这里监控......不对，这里的摄像头一般都不是实时监控的，顶多是事后被要求到了校方才会调出记录查看的那种类型，可等到那时候自己还有没有或者都说不定？

　　然后等到躲在阴影中的人缓慢走出来的时候，潘臣的大脑一瞬间好像当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他看到一个看起来身形有些肥胖的男人，看不出年龄，全身套了一副逼真的银色盔甲——

　　因为夜晚灯光微弱的原因，潘臣心中一瞬间还在因为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由银打造的而产生疑惑，但是这副盔甲对于这男人真的合身吗？潘臣不禁生出这样的疑问，难不成这盔甲是被亲手打造成适合这个男人体型的产品吗，这个疑惑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起来

　　——那个男人腰间似乎还绑着一个细长的物体，因为被棕色的布包着，潘臣一时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只是从形状上看似乎很像十字架的样子。

　　两人打了照面似乎过了两秒钟的样子潘臣才回过神，这是大半夜的在学校里玩COSPLAY吗？而对面的这个男人似乎也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表情上突然表露出无法比拟的慌张。

　　还没等潘臣开口说话，这男子正欲向后跑时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东西被绊倒在地，潘臣才发现是这男子肩上的披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了这男人先前躲着的灌木丛，此刻男子腰间的东西也掉落在地，潘臣的目光不禁被吸引——

　　被褐色布所包裹着的，是一把有着银白色锋刃的长剑，剑柄似是用蓝色与金色的涂漆上色的，由于距离不近潘臣没办法判断这个剑柄到底是什么材质。但是，这个剑身却是让潘臣心下一惊——只见被剑刃接触过的泥地被留下了清晰可见的划痕，而地上的树枝也被果断的劈开倒在长剑的两侧。

　　——这是一把真正的剑！

　　这个几乎确凿的猜想令潘臣背后冒起了冷汗，尽管是南方城市，冬末初春的夜晚依旧会让人感到寒冷，此刻的潘臣心中被恐惧、慌张、无助和迷茫占据，一时间连挪动他的双脚都做不到。

　　——这有可能是个真正的杀人犯！

　　才不是什么COSPLAY吧，潘臣脑内两个不同的思想还在互相掐架，此刻疯狂的恐惧正逐渐压倒他的理智，尽管最近从电视新闻报道中能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社会不安定分子做了一些危险的事情，但他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恐怖。

　　“簌簌——”

　　一阵布料与土地摩擦的声音，潘臣在逐渐数去理智的视线中看到了刚刚还坐在地上的男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了掉在地上的长剑，朝着校园深处跑去。

　　“所以目标不是我吗？......又或者是，不想节外生枝？”

　　潘臣无法理解刚刚那个男人的行为，这个人的出现仿佛是他平淡无趣的日常中被外力猛地撕开一角的烂页，既然是在没有伤及文字内容的边角部分便也不足以对他放置足够的重视，但又因为破烂的部分实在是与其他页码格格不入就这么放着久了还是会心烦，可被撕掉的一角又无从找起更不知如何修复，因此就只能这么放着。

　　潘臣内心无由来的焦躁，他看了看刚刚换书柜他放书的格子，又向着头顶那片无星的夜空望去，然后下一秒，一个瞬间闪过的念头使他握紧了拳头。

　　——那个男人跑去的方向是，后楼！

　　——褚良学长在后楼！

　　——可是…

　　——也不一定会跑去学长那间教室的吧…

　　——不可能那么巧的吧？

　　——应该……没问题的吧？

　　“啊啊啊烦死了，我可不想当什么英雄啊！”

　　潘臣这么想着，双脚却不由自主地拔起，朝着后楼美术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在很久之后，潘臣回想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时，会嘲笑自己那毫无作用的五秒钟纠结，当时最优的方法明明就是去叫门卫或者打电话报警，他完全没有想起这些“正常又平凡”的解决方法，却自觉地掉入了名为“传说”的旋涡之中——

　　就像暗夜中的萤火虫，渐渐引导着潘臣踏入了这座城市那反日常的绝望与希望之中。